消毒水的味道像无形的网,钻进鼻腔时带着刺,林知夏的意识还陷在一片混沌里,像被泡在温水里的棉花,重得抬不起。她记得从旧仓库出来时,晚风裹着郊外的寒气灌进风衣领口,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瞬间结成了冰,贴在皮肤上又凉又痒。她攥着手机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指尖反复摩挲着屏幕上顾沉舟的号码,却始终没敢拨通——录音里的对话还在耳边转,那些“稳住她”的字眼像针,扎得她连呼吸都带着疼,可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往家走,像头倔强的小兽,哪怕虚弱到发颤,也想自己扛着所有疑虑。
走到小区楼下时,眼前突然黑了一片,耳边的车鸣声、风声都变得遥远,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旁边的路灯杆,却扑了个空。就在身体要往下坠的瞬间,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冲了过来,她最后瞥见的,是顾沉舟眼底的慌乱——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急,瞳孔里映着她苍白的脸,连嘴唇都在发抖,喊她名字时,声音都破了音。
再睁眼时,病房的顶灯被调得很暗,暖黄的光晕像融化的黄油,裹着静谧漫在房间里。输液管从天花板垂下来,药液“滴答、滴答”地往下落,敲在寂静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在数着时间。林知夏动了动指尖,手背贴着输液贴,有点痒,喉咙却干得像要冒烟,连咽口水都觉得疼。她刚想撑着坐起来,手肘刚用劲,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攥住——是顾沉舟的手,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不是冰凉的,是捂了很久的暖,指节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渍,顺着指缝往下滑,滴在她的手背上,凉得她轻轻颤了一下。
“别乱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很多,像被砂纸磨过,还裹着熬夜后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带着点发沉的质感。林知夏偏过头,视线慢慢聚焦,才看清他坐在床边的折叠椅上,椅子很小,他高大的身形窝在里面,显得有些局促。手肘撑着膝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点泛红的眼尾,还有眼下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像被墨染过,连胡茬都冒出来了些,扎在下巴上,少了平时的整洁,多了几分狼狈。
床头柜上摆着个空了的玻璃温水杯,杯壁还凝着水珠,旁边叠着条半干的湿毛巾,边角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还有一板拆开包装的退烧药,药片边缘沾着点细碎的白色粉末,显然是刚倒过药,连铝箔板都还没合上。最旁边放着个保温桶,盖子没盖严,飘出点淡淡的姜枣味——是她小时候感冒,母亲常煮的味道,顾沉舟怎么会知道?
林知夏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下意识地反扣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很细,却带着常年握笔、握枪练出的薄茧,蹭过她掌心时带着点粗糙的痒,指尖还残留着湿毛巾的凉意。就在这触感传来的瞬间,脑海里突然闪回旧仓库的画面——也是这双手,握着她的手教她握拳,指腹按在她的指节上,一遍遍纠正“别留缝,发力会伤手腕”;也是这双手,在她遇袭时,隔着回忆给了她反击的勇气。此刻掌心的温度与记忆里的力度重叠,像道温柔的电流,顺着指尖窜进心里。
顾沉舟被她的动作惊醒,原本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来,眼底的疲惫瞬间被点亮,像突然拨亮的灯芯。他没松开她的手腕,反而往前倾了倾身,动作轻得像怕惊扰易碎的瓷,连呼吸都放得缓了些。额前的头发随着俯身的动作垂落,几缕细软的发丝扫过林知夏的脸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像羽毛轻轻搔过,让她紧绷的神经忽然软了下来,连喉咙的干涩都好像轻了些。
“醒了?”他的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尾音裹着点没散的困意,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脸上,从眉眼扫到嘴唇,又落到她的手背,像是在确认她每一处都好好的。话音未落,他空着的那只手抬了起来,先是在自己的手腕内侧贴了贴——指尖轻轻蹭过皮肤,像是在感受自己的体温,确认不会太凉,才缓缓覆上她的额头。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渗进来,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暖,与她额头残留的低热形成鲜明对比,那点暖意顺着眉骨往下漫,竟比吞下去的退烧药还让人心安。林知夏下意识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像小时候发烧时蹭母亲的手,动作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烧退了些。”顾沉舟的指尖轻轻蹭了蹭她的眉骨,动作慢得像在抚摸珍宝,语气里终于松了口气,眼底的红血丝却更明显了些,连声音都带着点发颤,“你在仓库受了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烧到39度,浑身都在抖,怎么不打电话给我?”他顿了顿,攥着她手腕的力度又紧了些,不是用力,是怕她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我跟你说过,不管在哪,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找我,你忘了吗?”
最后一句话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像被忽略的小孩,尾音轻轻勾着,让林知夏的眼眶瞬间发热。她张了张嘴,喉咙还是干得发疼,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想说“我怕你骗我”,想说“录音里的话我还没消化”,可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看着床头柜上反复更换的湿毛巾,看着保温桶里飘出的姜枣味,那些话突然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起那天在书房,枪抵着他胸口时,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此刻一模一样,想起他说“相信我最后一次”时的恳切,想起他教她防御时的认真。此刻他掌心的温度还留在额头上,手腕被他攥得安稳,那些关于录音的疑虑,像被温水泡过的冰,慢慢褪成了模糊的影子,只剩下身体最真实的感受——这个男人,在她最虚弱的时候,守在她身边,连自己都熬得满眼红血丝,却还在担心她疼、担心她凉。
顾沉舟像是看穿了她的沉默,没再追问,只是慢慢松开她的手腕,动作轻得怕扯到她的皮肤。他转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温水杯,杯壁的水珠滴在托盘上,发出“嗒”的轻响。拧开瓶盖时,他的指尖很小心,避免发出碰撞声,递到她嘴边时,还特意用指腹托着杯底,让冰凉的玻璃避开她的下巴,只把温热的杯沿凑到她唇边:“先喝点水,慢一点,别呛到。”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唇时,带着点微凉的湿,是杯壁凝的水,却让她的唇瓣瞬间发烫。林知夏顺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水流过喉咙时,带着点清甜的暖意,把干涩的疼慢慢压下去。喝到第三口时,她瞥见顾沉舟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像是举了很久,怕她喝得急,又怕水洒出来。
“够了吗?”他轻声问,眼底满是小心翼翼,见她点头,才慢慢把杯子拿开,用指腹轻轻擦了擦她唇角残留的水珠,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顾总,倒像在照顾易碎的珍宝,“医生说你烧得太厉害,脱水严重,得慢慢补水分,等下再喝点姜枣茶,我让阿姨煮的,你小时候爱喝的味道。”
林知夏的心脏又是一紧,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爱喝这个?”她记得自己没跟他说过,那是母亲独家的配方,连父亲都记不清放多少姜、多少枣。
顾沉舟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动作里带着点怀念:“你爸跟我说的。”他的目光飘向窗外,像是在回忆,“三年前你住院,你爸守在床边,跟我聊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说你感冒时就爱喝这个,放三颗枣、两片姜,不能太辣,不然你会闹脾气。”
林知夏的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砸在他的手背上,冰凉的水珠让顾沉舟的动作顿了顿。她想起父亲的旧日记,想起里面写的“舟是靠谱的孩子”,原来父亲早就把她的喜好告诉了顾沉舟,原来他们的羁绊,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沙哑得厉害,“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自己去仓库,不该……”
“别说对不起。”顾沉舟打断她,伸手轻轻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怕她扯到输液管,动作放得极慢,“你怀疑我是应该的,是我没把话说清楚,让你受委屈了。”他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慢慢裹住,“等你好点,我把所有事都告诉你,包括陆明宇的威胁,包括你爸的文件,一字不落。”
林知夏点点头,靠在枕头上,看着顾沉舟起身去倒姜枣茶。他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很稳,倒茶时还特意用勺子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端过来。喂她喝的时候,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怕烫到她,连嘴角沾到的枣肉,都用指腹轻轻擦掉。
输液管的“滴答”声还在响,病房里很静,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偶尔的低语。林知夏喝着温热的姜枣茶,看着顾沉舟眼底的担忧,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录音的疑虑好像没那么重要了。身体的感受不会骗人,他掌心的温度不会骗人,他守在床边的疲惫不会骗人——这个男人,不管有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至少在她生病时,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疼。
“困不困?”顾沉舟放下空碗,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蹭过她的肩膀,带着点暖,“再睡会儿,我守着你,有事随时叫我。”
林知夏确实有点困,意识又开始发沉,却还是攥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别走开。”
顾沉舟笑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重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不走,我在这。”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动作慢得像在哄小孩,“睡吧,我给你讲点你小时候的事,你爸说你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还嘴硬说‘是树太高’,结果晚上疼得哭,还不让人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的温柔,像催眠曲,林知夏听着听着,意识渐渐模糊。最后记得的,是他掌心的温度,是他声音里的笑意,还有无名指上铂金戒指贴着他掌心的凉——那道刻着两人指纹的印记,好像在无声地说:不管有多少误会,我们终究会靠近。
顾沉舟看着她睡熟的脸,眼底的疲惫终于漫了上来,却没松开她的手。他俯身,轻轻在她的额头印下一个吻,动作轻得像羽毛,带着点后怕的珍惜:“知夏,再等等我,很快,我们就能没有隔阂地在一起了。”
窗外的天慢慢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戒指内圈的指纹映得格外清晰。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好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姜枣的甜香,还有两人之间慢慢回暖的气息——那些藏在疑虑背后的深情,终于在这个安静的清晨,悄悄露出了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