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洼地里最后一点甜腥气,溜得无影无踪。楚清歌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股劫后余生的松快。脚下那片被“搬家”毒草们祸害过的洼地,此刻干净得像被狗舔过三遍,连草根都没剩下几根。
她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子,脑子里却挥之不去沈墨临走前那眼神——复杂得像一碗打翻了的十全大补汤,什么情绪都搅和在一块儿,偏偏还掺着点她看不懂的深意。还有地上那用毒草汁液描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
“江湖再见。”
楚清歌撇撇嘴,小声嘀咕:“再什么见…谁要跟你江湖再见?搞得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袖袋,那里鼓鼓囊囊,装满了刚采的、品相上佳的九幽噬魂草,这可是交差的好东西。
“喂,小朱朱,”她用指尖隔着布料戳了戳袖袋里那个圆滚滚的“暖炉”,“你说沈冰块那眼神,是不是还记恨着我上回给他泡脚水加料的事儿?那包‘烈焰椒粉’可是我压箱底的珍藏!”
袖袋里一阵窸窸窣窣的蠕动,好半晌,一颗顶着几根乱翘呆毛的鸟脑袋才慢吞吞地挤了出来。小朱雀绿豆大的眼睛左瞟右瞟,就是不敢看楚清歌,连带着那几根平日里神气活现、此刻却蔫巴巴沾着几缕诡异幽蓝磷光的尾羽,也心虚地缩了缩。
“咕…啾…”它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眼神飘忽,“可能…也许…大概…啾…”
这反应,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楚清歌心头警铃大作,长期被坑蒙拐骗锻炼出来的直觉瞬间拉满。她闪电般出手,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小朱朱命运的后颈皮,把它整个儿从袖袋里提溜出来,悬在半空和自己平视。
“嗯——?”楚清歌拖长了调子,眼睛危险地眯成一条缝,嘴角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再跟我这儿打马虎眼…”她另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小包红得刺眼的辣椒粉,在朱雀惊恐的视线下晃了晃,“今晚加餐,炭烤小鸟,撒双份辣,管够!”
“咕哇——!”小朱雀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两只小肉翅疯狂扑腾,带起一阵细小的旋风,“别烤!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它绿豆眼一闭,一副豁出去的鸟样儿,尖细的嗓门冲破云霄:“那瓶月华灵液是本神鸟喝的!一滴都没剩!”
空气安静了一瞬。
楚清歌捏着它后颈皮的手指松了松劲,眉头高高挑起,脸上写满了“你接着编,我听着呢”的嘲讽:“就你?那小身板?灌得下一整瓶能把元婴修士撑爆的月华灵液?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小朱朱扑腾得更厉害了,试图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可那能全怪本神鸟吗?!要怪就怪你自己!”它鸟脖子一梗,开始控诉。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本神鸟正蹲在窗台上吸收日月精华,淬炼我这身华丽无双的翎羽!结果呢?!”它的小翅膀愤怒地指向楚清歌,“你!就是你!鬼鬼祟祟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飘着可疑的药草渣子,还有一股子…一股子沈冰块身上那种冷飕飕的味儿!你‘哗啦’一下,把一盆洗脚水,全泼在窗台下面那块空地上了!泼完你还嘀咕什么‘加了料的洗脚水,肥田效果肯定杠杠的’!”
楚清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想起来了…好像…似乎…大概…是有这么回事?那天沈墨泡完她“特制”的脚,那盆水她嫌搬去倒麻烦,就近处理在了窗根下…那地方,好像、大概、确实…离她顺手放在窗台边、准备第二天拿去交差的那瓶月华灵液…不远?
小朱朱见她表情松动,立刻乘胜追击,鸟脸上挤出十二万分的委屈:“泼就泼了!可你泼完就跑,连瓶子都没盖严实!那瓶口就那么敞着!那月华灵液的精纯灵气,混合着你那盆加料洗脚水的…呃…独特芬芳,被夜风一吹,直往本神鸟鼻子里钻!那味道!霸道!上头!勾魂摄魄啊!”
它用一只小肉翅捂住胸口,做痛心疾首状:“本神鸟一时没把持住,被那混合的异香勾引…就…就凑过去啄了一口…谁知道…谁知道那味道…它…它该死的甜美!带着灵液的清冽,又裹着洗脚水…咳…洗脚水里某种沉淀下来的奇特能量…一口下去,神魂颠倒!根本停不下来!等本神鸟清醒过来,瓶子…瓶子就空了!”
它偷偷觑了一眼楚清歌越来越黑的脸色,声音弱了下去,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嘟囔:“然后…然后本神鸟这身漂亮的、象征高贵的金红翎羽…就开始…发蓝发黑了…这绝对是混合能量冲突导致的返祖变异!对!变异!说不定是好事呢!本神鸟感觉力量都澎湃了!” 它挺了挺小胸脯,试图增加一点说服力。
楚清歌嘴角抽搐,捏着它后颈皮的手都在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这荒诞的真相给震的。她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所以…你偷喝了我的月华灵液,还混着沈墨的洗脚水…然后把自己喝变异了?毛都变蓝了?”
“是…是这样没错…”小朱朱缩着脖子,绿豆眼紧闭,一副引颈就戮的悲壮模样,“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啾…”
就在这“坦白从宽”的诡异氛围达到顶点的刹那——
异变陡生!
沈墨临走时遗落在地上的那枚玄青色剑穗,原本黯淡无光地躺在几株被踩倒的毒草旁。此刻,它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刺目的冰蓝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均匀散射,而是瞬间凝聚成一道凝实、冰冷、带着审视意味的光束,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唰”地一下扫过悬在半空、正准备接受命运审判的小朱朱全身!
蓝光所过之处,小朱雀身上那些沾染的幽蓝磷光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细微却令人牙酸的“滋滋”声,瞬间被蒸发殆尽,连带着它尾羽尖上那几缕顽固的蓝黑色泽,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褪去,重新显露出原本金红色的底子。
“啾——!”小朱朱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整只鸟僵成了木雕,连扑腾都忘了。
楚清歌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一松。
“啪嗒。”
小朱朱直接掉在了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鸟脸懵逼。
那冰蓝色的光束在彻底“净化”掉朱雀羽毛上的异色后,并未立即消散,反而如同有生命般,在楚清歌和晕头转向的小朱朱之间缓缓扫视了一圈。光束中蕴含的冰冷气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意味,让一人一鸟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几息之后,蓝光才如同潮水般迅速收敛,缩回那枚小小的剑穗之中。剑穗又恢复了那不起眼的玄青色,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洼地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草叶的沙沙声。
楚清歌盯着地上那枚小小的剑穗,后背爬上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那光束里的审视意味,冰冷而直接,让她瞬间想起了沈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普通的装饰品!它是个监视器!还是自带净化扫描功能的!
她猛地扭头看向还在地上晕乎、但羽毛明显恢复了大部分金红色泽的小朱朱,心头疑云密布。沈墨的洗脚水…月华灵液…朱雀的羽毛变异…还有这剑穗的剧烈反应…
“喂!傻鸟!别装死!”楚清歌蹲下身,戳了戳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小朱朱,“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除了毛色变回来点,还有别的感觉没?比如…脑子里有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或者…看东西有没有特别清楚?” 她可没忘大纲里小朱朱后期会觉醒破幻瞳。
小朱朱被她戳得一个激灵,绿豆眼终于恢复了点焦距。它茫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翅膀和尾巴,金红色确实回来了大半,只有尾羽尖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幽蓝。
“感…感觉?”它试着扑腾了两下翅膀,又甩了甩脑袋,“好像…好像脑袋没那么沉了?之前喝了那玩意儿,总觉得晕乎乎的,眼前像蒙了层蓝雾…现在雾好像散了不少啾…”
它说着,下意识地抬头,绿豆眼扫过楚清歌身后那片被月光笼罩的稀疏树林。
突然,它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
“啾!那…那是什么?!”小朱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翅膀直直地指向楚清歌身后不远处一棵老槐树的树根阴影里。
楚清歌心头一凛,豁然转身,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储物袋上,随时准备掏出家伙。
只见那槐树虬结的树根缝隙里,在月光照不到的浓重阴影处,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那东西本身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一个巴掌大小、用普通油纸折叠成的粗糙纸鹤。
但诡异的是,此刻这纸鹤的翅膀边缘,正流淌着一层极其微弱的、与刚才剑穗蓝光同源的幽蓝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般,在纸鹤表面缓缓脉动,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诡异符文印记!
这绝非普通的传讯纸鹤!
楚清歌瞳孔骤缩。她认得那符文!在小朱朱之前叼回来的、陆明远和妖族传递消息的蜡丸密信上,她拓印下来的纹路里,就有这种符文的简化变体!这是妖族高阶密探才用的加密标识!
这纸鹤…是谁的?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的?是沈墨?还是…别的什么人?
那纸鹤翅膀上幽蓝符文的光芒,似乎随着楚清歌和小朱朱的注视,微微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呼吸。
小朱朱浑身炸毛,绿豆眼死死盯着那诡异的蓝光,下意识地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鸣,一丝微弱的、带着辛辣气息的小火星,不受控制地从它喙边“噗”地溅了出来。
那点火星,不偏不倚,正朝着纸鹤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