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清冽如寒泉、瞬间冲淡了满屋辛辣焦糊味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整个喧嚣嘈杂的丹房,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个吵得脸红脖子粗的商人,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缩起了脖子。赵管事脸上的纠结瞬间变成了恭敬,赶紧躬身行礼:“沈师兄!”
门口,沈墨一身玄衣,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静静地立在那里。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更显得气质清冷出尘,仿佛与这充斥着烟火气和市井喧嚣的丹房格格不入。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平静无波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室内,掠过地上正在被小心拾取的暗红色丹药,最后,落在了墙角那个灰头土脸、头发都被燎得卷曲、脸上还沾着黑灰的楚清歌身上。
楚清歌只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脊椎“嗖”地一下爬上来,比刚才差点炸炉还让她头皮发麻。首席师兄!他怎么来了?!是来追究“妖气”符箓的事,还是来看炸炉热闹的?
沈墨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得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了进来,步履无声,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散落的焦黑灰烬。
赵管事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捧着那颗暗红色的“爆辣筑基丹”,恭敬又带着点忐忑地递过去:“沈师兄,您看…这就是…就是方才那炉…呃…意外炼出的丹药。气息狂暴炽烈,蕴含精纯火行灵力与奇异生机,只是这品相…” 他实在没好意思说像烤糊的虫子。
沈墨没有接,只是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那颗暗红色的丹药上。他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丹药,但楚清歌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清冽的气息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感知什么。
片刻,他抬起眼帘,目光再次转向楚清歌,声音清冷平静,听不出喜怒:“你炼的?”
楚清歌心里咯噔一下,赶紧点头如捣蒜,努力挤出一点“后怕”和“无辜”的表情:“回…回沈师兄,是…是弟子看守炉火时,炉子突然失控暴走,弟子…弟子情急之下胡乱丢了些东西进去想压火,没想到…就…就这样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活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鹌鹑。
沈墨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拙劣的表演。丹房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炉子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就在楚清歌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沈墨终于再次开口,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语调:“看守失职,险酿大祸。按门规,当罚。”
楚清歌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完了,还是逃不过。
“念你…”沈墨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赵管事手里那颗暗红色的丹药,顿了顿,才继续道,“…误打误撞,未生大乱,且此丹…尚有可用之处。罚你清扫丹房七日,所有丹灰,需亲手归置入废丹炉焚净,不得假手于人。另,所得丹药,宗门按价收取,所得灵石,七成归你,三成充公,以儆效尤。”
啥?!
楚清歌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罚扫丹房?这…这算罚?跟她预想的废去修为、逐出宗门之类的比起来,简直跟放假没区别啊!而且…丹药卖了钱,她还能拿大头?!
赵管事也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应道:“是!谨遵沈师兄吩咐!” 他心里也松了口气,这样处置最好,既给了交代,又没彻底得罪这个“邪门”的摇钱树。
旁边几个商人一听丹药有主了,还是归宗门处置,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楚清歌还有点懵,巨大的惊喜砸得她晕乎乎的。她看着沈墨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心里第一次觉得这位冷面首席师兄……好像也没那么不近人情?难道…是为了感谢她之前(虽然是被迫)救了踏雪,让林青羽出了大丑?嗯,很有可能!
这么一想,楚清歌心里那点感激和愧疚(主要是对踏雪的尾巴)瞬间涌了上来。她这人恩怨分明,虽然沈墨看着冷,但好歹也算帮了她一把?而且那符箓的事,他似乎也没继续追究?
“那个…沈师兄!” 楚清歌鼓起勇气,往前蹭了一小步,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无比真诚、实则带着点狗腿的笑容。她飞快地从自己腰间那个破旧的储物袋里一阵掏摸,摸出一个用干净油纸小心包好的小包,双手捧着,献宝似的递到沈墨面前。
“沈师兄明察秋毫,处事公正!弟子…弟子感激不尽!这是…这是弟子的一点小小心意!独家秘制…呃…‘凝气丹’改良版!药效…药效绝对强劲!提神醒脑,修炼必备!还请师兄笑纳!” 楚清歌说得无比诚恳,心里却有点打鼓。她包的是刚才偷偷藏起来、品相相对“最好”的一颗爆辣筑基丹,表面焦痕少点,颜色也稍微均匀那么一丢丢。
沈墨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油纸包上,没有立刻去接。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警惕?
周围的空气又安静了几分。赵管事和几个弟子都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地看着楚清歌——这丫头胆子也太肥了!敢给首席师兄送这种来历不明、长得跟凶器似的“丹”?
只见沈墨沉默了两秒,然后,在楚清歌期待又忐忑的目光注视下,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不是去接油纸包。
而是握住了腰间那柄古朴玄色长剑的剑柄。
呛啷——!
一声清越如同龙吟的剑鸣响起!
一道淡青色的、凝练到极致的剑气,如同划破空气的冷电,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轨迹!精准无比地斩向楚清歌双手捧着的那个油纸包!
唰——!
剑气掠过,快如惊鸿!
油纸包完好无损。
但包着丹药的那层油纸,却如同被最锋利的剃刀划过,无声无息地从中裂开,向两边滑落!
露出了里面那颗暗红色、坑坑洼洼、散发着霸道辛辣气息的“改良版凝气丹”。
这还没完!
那道凌厉的剑气,在切开油纸后,余势未歇,贴着丹药光滑(相对而言)的表面轻轻一旋!
嗤——!
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那颗暗红色的丹药,竟被这道精妙绝伦的剑气,如同切豆腐般,从正中间均匀地一分为二!切面光滑如镜!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楚清歌只觉得手上一轻,眼前青光一闪,然后就看到自己捧着的丹药变成了两半!切口处,暗红色的丹体内部,隐约能看到一些扭曲的、如同凝固岩浆般的纹路,散发出更加霸道的辛香热气。
所有人都看傻了。验…验毒?需要这么暴力美学吗?
楚清歌更是目瞪口呆,捧着两半丹药的手都僵住了。
沈墨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的淡青色剑气缓缓散去。他微微俯身,清冷的目光仔细审视着那光滑的切面,似乎在确认丹药内部有无异常。
就在他俯身查看的瞬间——
咻!
那道刚刚散去、却依旧残留着极致锋锐气息的剑气余波,如同调皮的风刃,在楚清歌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她额前掠过!
楚清歌只觉得额前一凉!
几缕被丹火燎得有些卷曲、还沾着点黑灰的刘海,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打着旋儿,慢悠悠地落在了她脚边布满焦黑丹灰的地面上。
楚清歌:“……”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洁了不少的额头,又低头看看地上那几根可怜的断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沈墨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小小的“意外”。他直起身,目光极其自然地扫过楚清歌那明显短了一截、露出光洁额头的刘海,然后又极其自然地落回她手中被切成两半的丹药上。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削掉人家姑娘几根头发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拈起其中一半丹药,凑到鼻尖,极其克制地、浅浅地嗅了一下。
瞬间,他那万年冰封、古井无波的俊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平静。只是那挺直的鼻梁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仿佛在极力压制一个喷嚏。
“丹火暴烈,杂质未净,药性…驳杂狂躁。” 沈墨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宣判,给这颗奇葩丹药定了性。他随手将那一半丹药丢还给楚清歌,动作随意得仿佛在丢一块石头。
楚清歌手忙脚乱地接住,心里那点感激瞬间被“头发之仇”和“丹药差评”冲得七零八落。她看着沈墨那张完美无缺却气死人的冷脸,一股无名火噌蹭往上冒,刚想开口控诉他毁人发型的“暴行”。
就在这时,沈墨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她光洁的额头,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几根断发。他薄唇微启,用那清冽如碎冰碰撞、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验毒费。”
他顿了顿,似乎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又补充了两个字:
“抵了。”
验毒费?抵了?!
楚清歌只觉得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差点原地爆炸!用我的刘海抵你的验毒费?!沈扒皮!你比陆扒皮还黑啊!你那剑是属剃刀的吗?!
她气得小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捏着半颗丹药的手指都在发抖,刚想不管不顾地怼回去——
突然!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地上那几根自己刚被削落的断发,在接触到地面散落的、颜色格外深沉的焦黑丹灰时,竟然如同冰雪消融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灰败、枯槁,然后无声无息地化成了几缕极细的、和地上丹灰几乎融为一体的灰烬!整个过程快得诡异!
楚清歌心头猛地一跳!这丹灰…不对劲!
与此同时,沈墨那原本已经准备转身离开的身影,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他那玄色宽大的袖袍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嗡鸣震动!
那震动透过衣料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频率!
沈墨低垂的眼睫下,眸光骤然一凝!如同寒潭投入巨石,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猛地低头,目光如电,死死锁向地面——正是楚清歌断发化灰、以及那些颜色格外深沉的丹灰堆积之处!
丹房里残留的辛辣气味、商人们的惋惜叹息、赵管事的赔笑、王小丫收拾残局的声响……所有的嘈杂仿佛瞬间远去。沈墨周身那清冽的气息骤然变得无比锋锐,如同出鞘的利剑,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压得离他最近的赵管事和几个弟子呼吸一窒,脸色煞白!
楚清歌更是感觉像被一头洪荒凶兽盯上,浑身汗毛倒竖,捏着半颗辣丹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沈墨袖中的嗡鸣震动愈发急促、尖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左手。玄色的袖口下,一截冷白的手腕露出,修长的手指正欲探向袖中——
“沈师兄!沈师兄留步!” 一个带着焦急和谄媚的声音突然从丹房门口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陆明远。
他脸上挂着惯有的温和笑容,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似乎完全没感觉到丹房内诡异的气氛。他目光飞快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赵管事手里那半颗暗红丹药、以及脸色煞白的众人,最后落在沈墨身上,笑容更加热切:
“沈师兄!可算找到您了!宗主有急事相召,请您即刻前往主峰议事殿!是关于…下月‘碧落秘境’提前开启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