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最适合睡觉。
楚清歌把自己裹在从膳堂顺来的、带着淡淡烟火气的旧棉被里,像只过冬的蚕蛹,只露出半个脑袋和几缕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阿甲在她床底下盘成一个敦实的盔甲球,鼾声细密均匀,像有节奏的小鼓点。小朱朱则霸占了枕头最柔软的一角,七彩尾羽在黑暗中偶尔闪过微不可察的光,睡得四仰八叉。
一切都宁静祥和,完美符合一个辛苦杂役(哦不,现在是记名弟子了!)对夜晚的美好期待。
然后,她眉心的火焰胎记,猛地一跳!
不是温柔地提醒,而是像被人用烧红的烙铁狠狠怼了一下!
“嘶——!”楚清歌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从被窝里弹坐起来,捂着额头,痛得龇牙咧嘴。“老鬼!大半夜的!你抽什么风?!”
脑海里,丹尊残魂那带着上古腔调、此刻却气急败坏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炸开,震得她脑瓜子嗡嗡的:“孽徒!日上三竿了!还睡!起来学习!”
楚清歌一把掀开被子,指着洞府那巴掌大的小窗口——外面漆黑一片,别说日上三竿,连颗星星都懒得露脸。“睁眼说瞎话呢您老?这黑得跟陆执事的心似的,哪来的日头?扰人清梦如杀人父母,懂不懂啊?”她没好气地躺回去,用被子蒙住头,“不学!我要睡觉!明天还要给赤羽大爷梳毛呢,那祖宗掉一根毛都能念叨三天!”
“梳毛?!堂堂上古神兽,竟沦落到要一介凡人梳毛?!”丹尊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悲愤,“不思进取!暴殄天物!老夫当年纵横三域九州,靠的是什么?是知识!是手段!是《九转青灵诀》的无上奥义!尤其是这《阴人篇》……”
“打住打住!”楚清歌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抗议,“您那《阴人篇》上次教我用‘千年醉心花粉’混合‘百年尸涎草’,说是能让元婴修士当场跳脱衣舞?结果呢?我好不容易凑齐材料,刚把炉子点着,方圆十里的蜜蜂追着我蛰了三天!林青羽那会儿看我的眼神,跟看傻子没区别!这阴的是我还是别人啊?”
“哼!那是你学艺不精!火候差了十万八千里!”丹尊恼羞成怒,“今日,老夫亲自指导你炼制‘无声无息神仙倒’!此丹无色无味,遇风即化,金丹以下,闻之即倒!实乃居家旅行、坑蒙拐骗……咳,防身御敌的不二之选!”
楚清歌在被窝里翻了个白眼,声音拖得老长:“哦——听起来好厉害哦。然后呢?炼出来不小心打翻了,我先躺地上?还是等着沈师兄那防魔阵把我当魔气点心给净化了?风险太高,不划算,不学。”她故意把被子裹得更紧,调整了一下姿势,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洞府里响起了极其夸张、抑扬顿挫的鼾声。
“呼——噜……呼噜噜……嘶……呼——噜……”
这声音,九曲十八弯,时而低沉如闷雷,时而尖锐如哨响,还夹杂着仿佛被口水呛到的抽气声,简直是对“沉睡”二字的最高级模仿艺术。
“……”识海里的丹尊残魂,陷入了短暂的、死寂的沉默。那沉默中酝酿的风暴,让楚清歌眉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楚!清!歌!”丹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要把人冻僵的寒意,“你!给!老!夫!起!来!”
楚清歌充耳不闻,鼾声更加卖力:“呼噜噜噜——嘶哈——呼噜!”
“装睡?好!很好!”丹尊气极反笑,那笑声阴恻恻的,“你以为装睡就能躲过去?老夫当年叱咤风云的时候,什么装死装疯的没见过?看老夫的‘魂音灌脑’!”
嗡——!
一股无形的、尖锐的魂力波动猛地冲击向楚清歌的神识。这感觉,就像有人拿着个破锣在她脑子里使劲敲!
“哎哟!”楚清歌装不下去了,捂着脑袋从被窝里滚出来,怒视着空气(实际上是她眉心的胎记),“老鬼!你讲不讲武德?!还带精神攻击的?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后山挖个坑,找块风水最差的地儿把你那点残念埋了,再压上阿甲磨牙用的大石头,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哼!雕虫小技,也想威胁老夫?”丹尊的声音带着得意,但随即又转为严厉,“少废话!坐好!听讲!‘无声无息神仙倒’的主料是‘梦魇花’的干花粉三钱,辅以‘夜啼兽’的尾尖毛三根……”
楚清歌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困得眼皮直打架,听着脑海里那如同老和尚念经般的丹方,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催眠符。她忍不住小声嘟囔:“梦魇花……听起来就不便宜,陆执事那铁公鸡肯定卖天价。夜啼兽?那玩意儿半夜嚎得跟哭丧似的,抓它?我怕我先被它嚎得神经衰弱……”
“闭嘴!听讲!”丹尊的咆哮再次响起,“关键是炼制时的‘三转凝神法’!第一转,需用文火,心神沉入丹炉,想象你在给仇人织毛衣……”
“噗……”楚清歌没忍住,笑喷了,“织毛衣?老鬼,你这教学方式也太……接地气了吧?我只会烤红薯,不会织毛衣啊。而且给仇人织?那不得织个全是死疙瘩的?”
“你!朽木不可雕也!”丹尊气得声音都抖了,“是意象!意象懂不懂?!心要狠!手要稳!就像你往林青羽丹炉里塞辣椒粉时的狠劲儿!”
“哦!这个我懂!”楚清歌眼睛一亮,来了点精神,“这个意象好!那我下次给林青羽织毛衣,就织个‘爆辣火鸡款’,保证她穿上就冒火!”
“……”丹尊又被噎住了。他感觉自己的残魂都在颤抖,积累了几千年的涵养在这个油盐不进的小丫头面前碎成了渣渣。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怒火,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魂体内翻涌、积蓄……
嗡——!
楚清歌眉心的火焰胎记,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这红光不是温暖的火光,而是那种……嗯,俗艳的、饱和度极高的、仿佛劣质霓虹灯管发出的红光!
唰啦一下!
整个原本昏暗的洞府,瞬间被这红光笼罩!
石壁、地面、楚清歌惊愕的脸、她身上皱巴巴的里衣、角落里堆放的杂物……全都染上了一层暧昧又诡异的红晕。
床底下,阿甲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惊醒了,迷迷糊糊地探出半个脑袋,绿豆小眼茫然地眨了眨。它那身灰扑扑的鳞甲,在红光的照耀下,竟然反射出一种奇异的、油腻腻的金属光泽。
枕头上的小朱朱也被惊动了,它烦躁地用翅膀盖住脑袋,七彩尾羽在红光下显得更加迷幻,嘴里发出不满的咕哝:“啾……谁家洞府搞装修,半夜开红灯……扰鸟清梦……”
楚清歌也被自己眉心发出的“探照灯”效果惊呆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但那红光穿透力极强,根本捂不住。她看着自己仿佛置身于某种不可描述场所的红彤彤的洞府,再想到这光是从自己脑门上发出来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精彩。
“老!鬼!”楚清歌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抓狂,“你搞什么鬼?!快把这玩意儿给我关了!我这洞府现在看着跟……跟那啥……红灯区似的!明天要是被沈师兄或者哪个路过的师叔看见,我还活不活了?!”她简直能想象沈墨那张冰块脸看到此情此景时,会露出怎样一种“原来你是这种人”的微妙表情。
识海深处,丹尊残魂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怒的咆哮,那红光也因此闪烁得更剧烈了:
“混账!还不是被你气的?!老夫传你无上丹道,你竟敢装睡打呼?!还敢嘲笑老夫的意象教学法?!简直……简直岂有此理!这红光就是老夫怒火的具现!是你怠惰的耻辱柱!给我好好反省!今晚不把这‘无声无息神仙倒’的丹方给老夫背熟了,这‘红灯’就别想关!”
红光摇曳,将楚清歌生无可恋的脸映照得更加清晰。她看着红彤彤的洞府,听着脑海里老鬼的咆哮,再瞄了一眼阿甲那在红光下显得格外“油腻猥琐”的鳞片,以及小朱朱那“夜店风”的七彩尾羽……
得,这“深夜网课”,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在满室暧昧红光中,有气无力地对着空气(胎记)翻了个白眼:
“行行行,红灯区就红灯区吧……您老消消火,咱继续……那啥,给仇人织毛衣的‘三转凝神法’,具体怎么个织法?用几号针?毛线用羊绒的还是腈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