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万籁俱寂,玄天宗本该沉在酣梦里。
“滋啦——嘎吱——滋啦——”
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锐响,活像生锈的锯子在反复切割骨头,猛地撕裂了这份宁静。这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丝丝缕缕,无孔不入,顽强地钻进每一扇窗棂,钻进每一个弟子的耳朵眼里,直往脑仁深处钻。
“嗷——!” 丹房方向率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轰隆”一声闷响,火光隔着窗户纸猛地一涨,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开来。一个顶着爆炸头、满脸黑灰的弟子撞开房门冲出来,气急败坏地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跳脚:“哪个缺了大德的!半夜磨刀还是磨棺材板?!老子一炉‘凝气丹’啊!全成锅巴了!”
这声控诉如同点燃了引线。
“铮——!” 剑坪上,一个正在月光下苦练剑诀的内门弟子手腕猛地一抖,本该行云流水的剑光骤然歪斜,“噗”地一声,旁边一棵碗口粗的观赏灵竹应声而断,切口平滑。那弟子握着剑,脸色发白,看着断竹,气得嘴唇哆嗦:“我的剑意…全乱了!这…这鬼声音勾得我心浮气躁,灵力都岔了道!”
“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吐纳了?” 打坐静修的弟子捂着耳朵在蒲团上扭来扭去,烦躁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脑子里嗡嗡的,跟钻进了一万只毒火蚁!”
“我的符箓!画歪了!朱砂都糊了!” 符堂窗户被猛地推开,探出一个顶着硕大黑眼圈的脑袋,声音带着哭腔。
抱怨、咒骂、器具摔打的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弟子居住区瞬间炸开了锅,活像被捅翻的马蜂窝。所有矛头,都指向了那“滋啦——嘎吱——”声传出的源头——药园执事陆明远的洞府方向。
“姓陆的!大半夜不睡觉你发什么癫!”
“陆执事!求求您收了神通吧!弟子要疯了!”
“再磨下去,信不信老子把你那破石头塞你嘴里!”
愤怒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而在这片人仰马翻、怨气冲天的区域里,却有一处小小的“世外桃源”。
楚清歌盘腿坐在自己那个由废弃兽栏改造的洞府里,身下是阿甲不知从哪刨来的、还算平整的大青石。洞府外,沈墨布下的防魔阵正流转着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淡淡光华,像一层薄而坚韧的透明水膜,将整个小院温柔地包裹在内。
神奇的是,那穿透力极强的、令人心浮气躁的研磨声,到了这层光膜跟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吸音墙。声音还在,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点微不足道的背景噪音,甚至不如窗外几只秋虫的鸣叫清晰。
楚清歌手里捏着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指尖无意识地将草茎一节节掐断,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放空,焦距不知落在洞府墙壁的哪条裂缝上。
“神农氏…封印…胎记的秘密…血髓晶…” 这几个词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在她脑海里灼烫翻滚,伴随着丹尊残魂那断断续续、冻得直打哆嗦的威胁。刚刚因丹尊吃瘪而升起的那点小得意,早被这沉重的谜题碾得粉碎。
她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触上眉心。那里,火焰状的淡红胎记在皮肤下静静蛰伏,仿佛只是普通的印记。可她知道,里面藏着一个时刻想夺她躯壳的上古老鬼,如今这老鬼又抛出一个更扑朔迷离、似乎关乎她性命和身世的大坑——血髓晶。
“血髓晶…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楚清歌烦躁地低语,声音在异常安静的洞府里显得格外清晰,“跟神农氏有关?跟我的封印有关?丹尊那老鬼说找不到它我就活不明白…可这玩意儿上哪找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越想越觉得心口憋闷,像压了一块巨石。这感觉比外面那恼人的磨石声更让她抓狂。
“滋啦——嘎吱——滋啦——” 洞府外,那令人牙酸的声音还在坚持不懈地演奏着它的“磨刀进行曲”,伴随着弟子们越来越响亮的抱怨和咒骂。
“啧,外面吵翻天了。” 楚清歌终于被外界的喧闹拉回了一点神思,她侧耳听了听那被防魔阵削弱后、显得有气无力的噪音,又感受了一下洞府内这份诡异的宁静,嘴角不由得抽了抽,“沈师兄这防魔阵…隔音效果倒是意外的好?” 这念头让她心情更复杂了。
旁边草窝里,赤羽正优雅地用喙梳理着自己那身愈发幽暗、隐隐流动着金属光泽的黑羽。听到楚清歌的自语,它懒洋洋地掀开眼皮,黑豆似的眼珠里满是不屑:“哼,一群道心不稳的废物。区区杂音就乱了方寸,难成大器。” 它顿了顿,歪头感受了一下,“不过…这调调是够难听的,跟钝刀子杀猪似的,听得本座羽毛都要打结了。”
另一边,小朱朱正蔫头耷脑地趴在自己的小软垫上。它那身平日里神气活现、能预警危险的七彩尾羽,此刻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色彩黯淡,软趴趴地垂着,毫无精神。它用小翅膀有气无力地拍了拍耳朵的位置(虽然鸟并没有外耳廓),委屈巴巴地哼唧:“唧…朱朱脑袋里…嗡嗡的…像有好多小蜜蜂在打架…难受…” 它的天赋预警能力,似乎对这种特殊频率的声波干扰毫无抵抗之力。
“呼…呼…” 角落里,阿甲蜷缩成一个布满鳞片的土黄色大球,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口水在青石板上洇湿了一小片。它对这能让人精神崩溃的噪音,居然完全免疫。
就在楚清歌看着自家这几只形态各异的灵兽,心情五味杂陈,准备继续跟“血髓晶”这个谜题死磕时——
“噗嗤…哗啦啦…”
洞府角落里,挨着青石床榻的地面,一阵熟悉的泥土松动声响起。
楚清歌眼皮都没抬。阿甲这穿山甲,不是在挖洞,就是在去挖洞的路上,它那“地道交通网”工程日夜不停,大家都习惯了。
然而这次似乎有点不同。泥土翻动的声音格外急促,还伴随着几声低沉的、仿佛被呛到的咳嗽:“咳!咳咳!噗——呸!”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沾满新鲜泥土的穿山甲脑袋猛地从那个新挖开的洞口钻了出来。阿甲一边使劲甩着脑袋,把泥土渣子甩得到处都是,一边用爪子扒拉着嘴边,嘴里还叼着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暗红色石头。
“老大!老大!咳咳…呸!” 阿甲的声音瓮声瓮气,带着点兴奋和邀功的急切,“你看阿甲挖到什么好东西了!嘿,那姓陆的墙根底下藏的!硌得阿甲牙疼!” 它献宝似的往前一伸脖子,想把嘴里那块暗红色的“宝贝石头”递给楚清歌。
随着阿甲甩头的动作,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醒目的暗红色粉尘,从它布满鳞片的脑袋上和它叼着的那块石头上簌簌飘落。那粉尘的颜色,红得诡异,红得粘稠,仿佛凝固的、不祥的血痂,在洞府内夜明珠柔和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妖异而污浊的微光。
粉尘飘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也随之弥漫开来。不是血腥味,却比血腥味更令人本能地感到厌恶和心悸,带着一种深沉的怨毒和混乱的邪异,仿佛无数亡魂在无声尖啸。
“唧——!” 原本蔫蔫的小朱朱突然发出一声短促尖锐到变调的惊叫,像是被滚油烫到,整个小身子猛地从软垫上弹跳起来,七彩尾羽瞬间炸开,根根竖立如针!它惊恐万状地盯着那飘落的红色粉尘,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拼命拍打着翅膀想往楚清歌身后躲,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嗯?!” 连一直淡定梳毛的赤羽也骤然停下了动作,它猛地抬起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锁住那抹妖异的红色和飘散的粉尘,周身幽暗的黑羽无风自动,一层极其淡薄却炽热无比的暗红色火焰虚影在羽毛尖端若隐若现。它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充满警告意味的咕噜,周身神兽威压不受控制地溢散出一丝:“…邪秽之气!”
楚清歌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她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烦躁,所有的谜团,都在看到那抹刺目妖红和飘散粉尘的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量彻底冻结、碾碎!
“血髓晶!”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死寂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丹尊残魂那冻得哆嗦、断断续续的话语如同鬼魅的回音,无比清晰地再次浮现:
“那‘血髓晶’…与…与‘神农氏’的封印…大…大有关联…你…你胎记的秘密…就…就在里面…”
她的手,在思维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迫,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阿甲嘴里叼着的那块沾满了诡异红晶粉尘的石头!
冰冷的、带着泥土腥气和某种难以言喻邪异触感的石头入手。
洞府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小朱朱惊恐未定的细微抽噎,赤羽羽毛上火焰虚影燃烧的噼啪微响,以及洞府外那被隔绝了大半、却依旧顽固传来、象征着一切混乱源头的“滋啦——嘎吱——”的磨石声,交织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的背景音。
楚清歌死死盯着手中这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头,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那些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般微微闪烁的晶粒里。她的脸色在夜明珠的光线下,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