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律堂深处,禁闭室。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几颗散发着惨淡白光的夜明珠,将不大的石室照得一片清冷。空气里弥漫着阵法运转时特有的、细微的灵力波动,以及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沈墨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双眸紧闭,玄色衣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那对贯穿他琵琶骨的锁灵链,此刻正安静地垂落在他身侧,链身黯淡无光,仿佛只是普通的铁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玩意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禁锢着他体内的力量,无论是灵力还是魔气。
突然,他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快速转动了一瞬。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不易察觉地收紧。
‘外面……好吵。’一个冰冷又充满诱惑力的声音在他心底深处响起,如同毒蛇吐信,‘好多鲜活的灵魂,好多充沛的灵气……撕碎他们……吞噬他们……释放我……’
是心魔。锁灵链锁住了他的力量,却无法完全隔绝这源自他血脉本源的低语。尤其是在他虚弱,或者外界有剧烈能量波动的时候。
沈墨眉头微蹙,没有理会那声音。他早已习惯了与这内在的“恶魔”共存。他的神识远超同阶,即便被禁锢,也能隐约感知到戒律堂前广场上那场因他而起的、混乱而激烈的能量冲突,以及……那个站在风暴中心,正勉力支撑的少女的气息。
她在炼丹。为了他。
这个认知,让沈墨那颗被冰封般的心湖,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有些酸涩,有些……难以言喻的触动。
就在这时,禁闭室石门上的阵法光芒流转,发出了允许通行的信号。厚重的石门缓缓滑开,两名手持宗主令牌、面色严肃的戒律堂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身上还带着广场上那股混乱能量的余波,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沈墨。”其中一名高个弟子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奉宗主令,传话于你。”
沈墨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依旧清冷如寒潭,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弟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继续道:“楚清歌师妹为你之事,正在广场当众炼制两仪丹。如今丹遇瓶颈,需……需你一缕蕴含自身意志的本源魔气为引。宗主言,此乃宗门之请,亦是……你自证之机。”他将玄灵真人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达,然后紧紧盯着沈墨,“取与不取,如何取,由你自行决断。一炷香内,需有结果。”
说完,两名弟子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周身灵力暗暗提起,全神戒备。毕竟,面对的是一个身负天煞魔体、刚刚挣脱锁灵链不久(他们并不知道锁灵链已暂时失效)的“危险分子”,还要让他主动释放魔气,这听起来就像是在玩火。
‘哈哈哈!机会!送上门的机会!’心底的魔念瞬间亢奋起来,‘给他们!多给点!趁机冲出去!杀光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沈墨直接无视了脑海里疯狂的叫嚣。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再次“看”向了广场的方向。他能“听”到丹炉不堪重负的嗡鸣,能“感觉”到那股阴阳冲撞的混乱,更能清晰地感知到,楚清歌那越来越微弱,却依然死死坚持着的精神力波动。
她在拼命。为了一个几乎渺茫的希望,为了一个被所有人视为魔头的人。
自证之机?
沈墨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他何须向这些人证明什么。但是……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两名戒律堂弟子顿时更加紧张了,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高个弟子厉声道:“沈墨!你……”
他话未说完,就见沈墨抬起了一只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苍白修长,因为锁灵链的折磨,指尖还带着些许未愈的伤痕。
他没有结印,没有运功,只是那么平静地抬着手。
下一刻,一丝极其细微,却凝练精纯到极致的黑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墨线,缓缓地、顺从地,从他的指尖渗透出来。
这缕魔气与之前楚清歌引入丹炉的完全不同。它没有丝毫的暴虐和扩散之意,反而异常温顺地盘旋在沈墨的指尖,漆黑如墨,却又隐隐泛着一层内敛的、如同金属般的幽光。更奇特的是,这魔气之中,竟蕴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坚定的意志力!那是一种镇压、一种掌控、一种历经磨难而不屈的锋芒!
它不再是混乱的代表,反而像是一件被打磨过的、危险的兵器。
‘你疯了!你在干什么!把我们宝贵的力量送给那些蝼蚁!’心魔在他识海里发出尖锐的咆哮,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沈墨意念微动,那缕精纯的魔气便彻底脱离了他的指尖,悬浮于空中,安静得如同沉睡。
他睁开眼,看向那两名已经看呆了的戒律堂弟子,声音依旧是惯有的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拿去。”
两名弟子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预想过沈墨可能会拒绝,可能会暴起发难,甚至可能讨价还价……唯独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干脆,如此平静,而且……释放出的魔气,竟然是这样的?
这真的是那毁天灭地的天煞魔气吗?怎么感觉……有点听话?
高个弟子迟疑了一下,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比楚清歌之前用的那个更小、封印更强的特制玉瓶,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引导着那缕魔气。魔气顺从地流入瓶中,没有丝毫反抗。
封上瓶盖,贴上符箓,两名弟子都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竟然惊出了一层冷汗。
“多谢……沈师兄配合。”高个弟子语气复杂地说了句,然后与同伴迅速退出了禁闭室。
石门再次关闭,室内恢复了死寂。
沈墨缓缓放下手,重新闭上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他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眼角那颗颜色似乎更深了一分的泪痣,泄露了他一丝不为人知的心绪。
‘你会成功的,对吧?’一个微不可闻的念头,在他心底悄然划过。
而此刻,广场之上,那两名弟子化作流光返回,将那个小小的玉瓶,递到了望眼欲穿的楚清歌面前。
“钥匙”,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