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窗的时候,小虎正蹲在灶门前添柴,火钳夹着炭块往炉膛里送,火星子跟着窜出来,在青砖地上跳了两下就灭了。“娘,雪下大了!”他扒着窗沿往外瞅,院里的桂花树已经蒙了层白,像披了件薄纱。
李家婶子正把凉透的年糕切成片,听见这话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窗外:“这场雪来得早,怕是要下整夜。”她把年糕片码进陶盘,撒上白糖,“正好,今晚用暖炉烤年糕吃,你张爷爷最爱这口。”
暖炉是黄铜的,擦得锃亮,放在堂屋正中的矮桌上,炉身刻着缠枝莲纹样,是祖上传下来的物件。小虎爷在世时总说,这炉子见过四代人,冬天烤火、热酒、烤年糕,样样趁手。李家婶子往炉里添了几块银丝炭,用火柴引燃,蓝火苗舔着炭块,渐渐红起来,映得炉身上的莲花纹也暖了几分。
“去叫张爷爷过来吧,”她对小虎说,“就说烤年糕配热酒,他准来。”
小虎裹紧棉袄跑出去,雪粒子打在脸上有点疼,他缩着脖子往张爷爷家跑。张爷爷的屋在村尾,独门独院,门口的老梅树刚冒出花苞,雪落在花苞上,像撒了把碎盐。“张爷爷!”小虎推开虚掩的木门,看见张爷爷正坐在窗边擦他的老烟杆,烟杆上的玛瑙嘴在昏暗中泛着光。
“啥事儿啊小虎?”张爷爷放下烟杆,脸上的皱纹笑成朵菊花。
“我娘烤了年糕,用暖炉烤的,叫您过去吃!”
张爷爷眼睛一亮,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厚棉袍:“好嘞!就等这口呢。”他锁门时,小虎看见门后挂着串干辣椒,红得发亮,和雪的白衬在一起,格外精神。
回到家时,暖炉已经烧得通红,矮桌上摆着陶盘、小酒壶,还有碟张奶奶腌的酸萝卜。李家婶子正用竹夹子夹着年糕片往炉壁上贴,滋滋的声响里,甜香混着炭火的气漫开来。张爷爷凑过去瞅:“还是你娘会烤,贴在炉壁内侧,受热匀,外焦里软。”
“您老就等着吃吧。”李家婶子笑着往酒壶里倒了点黄酒,放在炉边温着,“去年您说酒太烈,今年加了点桂花蜜,试试?”
小虎趴在桌上,看着年糕片慢慢鼓起,边缘焦成浅褐色,糖霜融化成亮晶晶的液珠,忍不住咽口水。张爷爷摸出他的老烟杆,在炉边烤了烤烟丝,点燃后深吸一口,烟圈慢悠悠飘向屋顶:“这暖炉啊,当年你爷爷追你奶奶时,就用它烤过栗子。那时候穷,没啥好东西,烤栗子的香飘了半条街,你奶奶就这么被勾来了。”
李家婶子脸上泛起红,嗔怪道:“张爷爷又说老话。”
“老话说得有味道嘛。”张爷爷磕了磕烟灰,“你娘当年总说,暖炉这物件好,不光能烤东西,还能把人拢在一块儿。冬天再冷,围着暖炉坐会儿,啥愁事儿都忘了。”
正说着,年糕“啪”地掉在炉底,小虎伸手去捡,被娘拍了下手:“烫!用夹子。”她夹起那块年糕,焦皮裂开,里面的红糖流出来,像小小的熔岩,“你看这糖心,得烤到这份上才叫够味。”
张爷爷抿了口温酒,咂咂嘴:“嗯,加了桂花蜜就是不一样,绵得很。”他夹起一块年糕,吹了吹,咬了口,眼睛眯成条缝,“外焦里糯,甜不腻,比城里卖的强多了。”
雪越下越大,打在窗上沙沙响,屋里却暖烘烘的。暖炉的光映着每个人的脸,年糕的甜、酒香的醇、炭火的暖,混在一起,把寒意都挡在了门外。小虎啃着年糕,听张爷爷讲过去的事,看娘往炉里添炭,忽然觉得,这雪下得真好,下得越大,屋里的暖炉就越像个小太阳,把一家人的日子都烤得软软的、甜甜的。
“明早雪停了,咱去敲梅枝上的雪吧?”小虎忽然说,“雪落在花苞上,一敲就掉,跟撒糖似的。”
张爷爷笑了:“好啊,敲下来的雪化了水,泡梅花茶,配着剩年糕,绝了。”
李家婶子往炉里添了最后一块炭:“明早让你爹去敲,他劲儿大。”她看着炉壁上渐渐暗下去的炭火,“这暖炉啊,就像咱过日子,得时不时添点柴,日子才能一直热乎着。”
雪还在下,暖炉的光透过缠枝莲纹,在墙上投下晃动的花影,像谁在轻轻摇着扇子。小虎舔了舔嘴角的糖渍,觉得这冬天一点都不冷了,因为有暖炉,有年糕,有身边这些人,把冷冷的雪天,烘成了暖暖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