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上积着雪,乌篷下的铜铃早被摘了去,车帘拉得严严实实。车轮裹着层厚厚的毡毯,毡毯外又捆了层熟牛皮,缝隙里还用棉絮塞实了,这般布置,一来能缓冲颠簸,让车里人少受些摇晃之苦;二来也能护住轮毂,免得寒冬里冻住了轮轴,耽误行程。
周遭静得很,除了车轮压雪的“咯吱”声,外头几乎听不到一丝响动。车夫手里搭着根鞭子,一路向前,虽是夜晚出行,却似乎并不急于赶路。
“主子,后头跟着呢。”马车外有暗卫道。
一片安静。没有应承声,只闻得车厢内传来一阵轻轻的声响,似乎是踢了被子。
暗卫握缰绳的手紧了紧,低声道:“墨脊山已布妥,家兵正归京。需增派援手吗?”
“不用。”车帘动了动,昏黄车厢内只透出张模糊的侧脸,隐约还能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厢内,“墨脊山守好便是,皇城的棋,落子了。”
暗卫应了声,一抖缰绳便走。
乌木马车依旧不急不缓地往前走。车内,男人手握干净书卷,看着踢开被子的女人,眉头微微蹙起来。
车厢足够宽敞,一侧摆着一架大榻,上面铺的三层厚厚的狐裘垫被睡得皱起来。
女子用力翻身,嘴里模糊地说了句,“吵。”
安神香效力如此差吗?男人静默了一瞬,视线回到书卷上,又翻过一页。
可那声音并不罢休,捻着纸张的手指顿住,男人好看的眉皱得更紧,她真是难伺候。
他静了片刻,合上书卷,随手搁在案几上。挪过去时,女子的被子又踢开了些,一条裤腿卷着,露出半截细白的腿,再往上,是女子微微侧着的脸——乌黑长发松松挽着,软软垂在枕上,那脸是巴掌大的,莹白的面颊沁出了几粒细汗,沾得鬓边发丝微湿,透着莹润粉色的唇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美梦。这般不说话的样子,当真是容色绝艳,静好无双。
马车里一片寂静,只回荡着女子微弱而绵长的呼吸声。
明明睡得很死。哪里就吵了。
男人收回目光,伸手去拉那垂落半截的被子,被角被卷得紧了些,纹丝不动,倒是她“哼唧”一声,往另一边拱了拱,将被子压在了身侧。
夜里凉,虽说车里有暖炉,狐裘也够厚,可如此这般睡过去,那被窝能暖和才怪。
且这女子手脚喜欢伸出来,便总是冰冰凉凉的。
男人拉被子的手顿了顿,目光又落回她脸上,表情十分平静,像是见惯了她这样熟睡的模样。他手上微微使力,一手抬住她肩膀,将被子从她身侧抽了出来。
“抱被子。”男人冷冷道,指尖在她膝头按了下,才将她的两条细腿塞回了被子里。
被子里立马便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女子“嗯”了声,再没了动静。
男人见自己的小动作没搅醒她,便不再管她,转身坐到案几旁,随手抽出来一卷书。
书卷拿在手上,不经意地翻开,露出一行字。
他垂眸看着,眸光又瞥向女人。
女子又不老实了。
女子睡得并不安稳。她做了好些个梦,有张牙舞爪的,有诡谲多变的,可通通不及一个画面,一个有着浓烈情感色彩的梦境。梦境旖旎、血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还有今日的床是怎么了,怎么比她先前睡得还要不舒服些,她迷糊地想着,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男人静静地看着女子皱着的脸,眸光沉了沉,伸手熄了车厢内的灯台。
暗夜中,女子像是会发光的星辰,眉目间仿佛流动着幽远而灿烂的光辉,一身白色的寝衣朦胧而透明,如笼着轻纱一般。
她的容貌艳丽而不失清雅,妩媚而不失冷艳,即便是此刻闭着眼熟睡的模样,也让人挪不开眼。
等周遭一切又归于寂静时,男子从榻上移开视线,透过车帘望向窗外。
此时天光微亮,有光洒了进来。远处墨色连绵的山峦像条蜿蜒的巨龙,又似一条游蛇,还未苏醒。
男子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另点了支香。
“主子,过了岱坞,再行数里便是清溪别院了。”车夫回头轻声道。
清溪别院,背靠墨脊山,坐落在京城西北六十里处,四周苍松翠柏,是个极幽谧的所在,亦是萧家私宅。
男子不语,闭目养神。有风穿林而来,吹得车帘猎猎作响,暗卫的身影也晃动起来。
马车一路朝北,转入山道,顺着蜿蜒的山势,不过半个时辰,那片藏在松柏深处的院落,已遥遥可见。
与此同时,京城郡主府的暖阁里,鎏金炭盆燃得正旺,连窗帘都熏得暖暖的。
宫尚欢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听着暗卫的回禀,黑眸里含着笑,怎么看怎么狡黠。
“所以,本郡主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在父王面前保荐那人了?”
“正是。”
“哦,那看来本郡主这郡主当得还不够格。”宫尚欢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让本郡主亲自去会会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