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有财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如同沙砾在摩擦着桌面,“周......周知微,我们照你说的办,唤娥她......她会去跟你二哥离婚的......那东西......”
“李叔,你放心,”周知微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家人,“东西在我这儿,很安全。只要李唤娥痛快签字,你们李家不再纠缠我们周家人,那些东西,就会永远的被封存下去。”
“我说话算话。但是,若李唤娥去了我二哥单位闹,她上午闹,我上午交东西到公安局,跟她时间不会差过一小时。”
“好,”李有财瞬间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整个身子佝偻着,眉眼间青灰一片,“我......我会管着她的......”
临走时,周知微告诫李家人,不许再去招惹自来水厂那个姑娘了,否则,她会把李虎为了攀上城里姑娘,故意找人仙人跳害前对象的事,全抖落出去,让他打一辈子光棍。
走出了那片低矮的棚户区,周知微终于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其实哪里亲眼看到了二十一年前的事?不过是前世,李大壮酒酣耳热之时,跟别人吹嘘,他是有吉星护体的,当年冲动之下犯下大错,万幸被路过的傻子碰到。他灵机一动,硬是把黑锅扣在了那傻子头上。。
连那件沾着证据的衣服,都被丢到枯井里,后来井被填平了,在他看来,大罗神仙来了,也翻不了案了。
那时,李大壮早已跟着当上自来水厂副厂长的李虎,住到了窗明几净的楼房里,安享晚年了。
周知微之所以能够如此笃定的,让他们回村挖井查看证据,正是因为那被填平的井上面,已经建了房子。李家不敢,也根本无法去挖井验证她话的真伪,除了相信和屈服,别无选择。
只是可惜了刘枝枝的冤屈没办法光明正大的伸。
她的案子已经过了追诉期,这是李家人不知道的事。再说那口枯井被填平后,建房时又被翻动过,那件衣服上的证据,早就已经都不在了。
不过,周知微已经写了匿名信给村长,也把李虎做的事告诉了那个前对象。那姑娘也是出生棚户区,也是个临时工,可性格泼辣,是个吃不得亏的主。这下,李虎可有得受了。
李唤娥是被李大壮和王翠花半拖半架着回到城建局家里的。
一路上,她完全像个被抽掉了线的木偶般,浑身绵软无力。回到熟悉的家里,她混沌的脑子似乎瞬间就清醒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中带着破碎的希翼,“她当时才多大?她怎么可能看见?她是诈我们的!”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声尖叫。
“蠢货!”李有财烦躁的打断她,额角青筋暴起,压低声音,“她不但能说出衣服的颜色,连头发缠在扣子上打了死结,最后被硬生生连着头皮都扯下来,这种细节都一清二楚。”
“她还知道衣服被丢到了那口老枯井里。你说她是诈我们的?这些东西,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大哥做下,谁知道?”
“现在那井上面盖了房子,我们还能去挖开看看,证明她说的话是假的吗?”
每一个细节的复述,比李大壮当年做完那事,跟家里人说的还要详细。李唤娥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了。周知微,手里真的捏着让他们李家万劫不复的铁证!
“她说了,”李大壮羞愧而恐惧的低着头,不敢看妹妹,只轻轻的说道,“只要你签字离婚,不再纠缠周家。那东西就烂在她手里。”
“可你要敢去城建局闹,上午闹,那东西上午就到公安局,一点时间都不会耽搁。唤娥,大哥求你了!”
李有财猛的吸了两口早就熄了火的烟斗,又倒过来磕了几下鞋帮子,“唤娥,爸知道你不甘心,爸也不想放周海峰走。可是,这事关你大哥和阿虎的前程,这字,你得痛痛快快的签了。”
“你要是敢闹,别怪爸狠心!”
“狠心?!”李唤娥嘟囔着重复这两个字,眼神空洞的扫过李有财那决绝的脸,李大壮躲闪的目光,王翠花那理所当然的神情。
一股巨大的背叛感,混合着无边的恐惧,快要将她彻底吞噬了。
当年,她心仪那个清俊的下乡青年周海峰,那时,正值一切迷雾被解开的前夕。李家人也看上了周家以后进城的机会。一家人密谋下,在那个夜晚设下了圈套......
从此,那便成了她鲤鱼跃龙门的起点,周海峰考上大学,回城工作,一步一步爬到省城城建局。这些都成了她带着娘家飞黄腾达的桥梁。
她不断的从周家,汲取养分,输送给李家。她以为,她和娘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没想到,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又残酷的耳光。
她自以为稳固的靠山,在冰冷虚无的所谓证据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甚至成为把她推向深渊的那只手。
“嗬嗬嗬......”她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她不敢再说什么,甚至都不敢开口问一句,“为了大哥,就要牺牲我吗?”
她的所有愤怒,委屈和不甘,都被深深的绝望覆盖住了,现在的她,仿佛只剩下一个麻木的空壳。
第二天,沙城市天平区民政局门口。
周海峰看着手里那本崭新的,绿色离婚证,神情恍惚。
手续办得太顺利了,平静又迅速。
李唤娥是被李大壮和李有财陪着来的。她穿着一件半旧的干休所职工服,头发胡乱扎着,脸上没化妆,显得憔悴又苍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签字时,她手抖得厉害,歪歪扭扭的李唤娥三个字,透着绝望和认命。
整个过程,她都低着头,没有看周海峰一眼,也没说一个字。连离婚证都是李大壮帮她拿的。
只是,在出了民政局,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她的目光看向神情复杂的周海峰。那眼神,空洞得如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好像所有光芒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