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浮念因为自己骤然开窍的感情而心慌意乱、面红耳赤的同时，在悬星另一端的阴影回廊中，刚刚结束一夜追踪调查、带着一身冰冷露水归来的幽刹，正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浅金色的瞳孔中映照着初升的“朝阳”，冰冷的目光深处，是压抑了一夜、即将破冰而出的决绝。
他收到了情报，确认那个试图标记殿下的幕后黑手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
他不能再等了。
他需要再次向殿下表明心迹，不是月下仓促的剖白，而是准备好一切、请求一个明确回应的宣誓。
他整理了一下因潜伏而略显凌乱的衣领，确认袖口暗袋里那枚代表着无光小队最高忠诚权限的芯片安然无恙——这是他准备献上的、除了生命之外的又一重保障。
影刃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而无声的步伐，朝着查之恒通常晨起后会用早茶的观景台走去。
晨光尚未彻底驱散悬星的夜色，天际只透出些许鱼肚白。
查之恒惯常起得晚，但今日却被窗外几声清脆的鸟鸣扰了清梦，索性披衣起身，踱步到悦知府外侧一处视野开阔的露台。
晨风微凉，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让他因早起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些许。
他正凭栏远眺，看着下方云雾缭绕的山峦轮廓，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
查之恒没有回头。
能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靠近他居所的，只有那一个。
“何事？”他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沙哑，目光依旧落在远方。
幽刹的身影自廊柱的阴影中无声显现。
他依旧穿着那身便于行动的深色作战服，肩甲与发梢都沾染着未干的夜露，仿佛刚从某个隐秘的角落执行完任务归来。
但他身上没有血腥气，只有一股冰冷的、属于暗夜与寂静的气息。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单膝跪地汇报公务，而是站在那里，浅金色的瞳孔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一种异常明亮而专注的光芒，牢牢地锁在查之恒的背影上。
那目光不再仅仅是下属对主君的敬畏与忠诚，更掺杂了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穿他冰冷外壳的炽热。
“殿下。”幽刹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
查之恒终于缓缓转过身，紫珀色的眼眸落在幽刹身上。
他看到幽刹紧抿的唇线，看到他垂在身侧、微微蜷起的手指，看到他眼中那不再加以掩饰的、汹涌的情感。
廊桥下的那一幕，似乎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在他心中酝酿得更加浓烈。
“属下……”幽刹迎着他的目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积聚勇气。
他向来擅长隐匿与一击必杀，却极少如此直白地袒露内心。
“属下昨夜追踪尘埃线索，途经旧城废墟，见残垣断壁间，有星辉草于裂缝中生长。”
查之恒挑了挑眉，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幽刹继续道，声音渐沉：“其境恶劣，朝不保夕，然其根茎死死抓住每一寸可利用的泥土，叶片固执地朝向任何一丝可能的光源。”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直直刺入查之恒眼底，“属下……亦然。”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属于刺客的冰冷气息隐隐传来，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热度：
“属下自知出身暗影，满手污秽，不及雷恩大人伴您长久。此身所有，不过些许微末之技，与一颗早已系于殿下身上的心。”
他的话语不再仅仅是效忠的誓言，而是剥开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展露了他的渴慕与卑微。
“属下不敢妄求名分，只求殿下……允我留下。”
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允我继续做您的影刃，为您扫清前路一切障碍；允我……在您需要时，能距离您更近一些。属下愿以此身、此魂为契，生死荣辱，皆系于殿下一念之间。”
他说完，深深低下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那挺直的背脊透着一贯的坚韧，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等待宣判般的微颤。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情感内核，毫无保留地捧到了他的王面前。
查之恒沉默地看着他。
他能感受到幽刹精神层面那激烈震荡的、混合着极度不安与决绝期待的情绪波动。
这番话，比任何情报汇报都更耗费这个顶尖刺客的心力。
他不是在请求奖赏，而是在乞求一个归属的确认，一个能够让他这份扭曲而执着的感情得以安放的坐标。
查之恒确实对他们并非全无感觉。
幽刹的能力、忠诚，以及那份只对他显露的、笨拙而炽热的关注，早已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
只是他习惯了雷恩带来的稳定，潜意识里抗拒着更多复杂的情感牵扯。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雷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上面放着查之恒惯用的茶具和几样清淡的早点。
他显然早已到了附近，也听到了幽刹的告白。
雷恩面色平静无波，他将托盘轻轻放在露台的玉石桌上，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周到。
他先是看了查之恒一眼，灰绿色的眼眸中带着了然，随后目光转向依旧低着头的幽刹。
“幽刹阁下对殿下的忠诚，府内皆知。”
雷恩的声音平稳响起，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其能力亦是有目共睹，于殿下、于悬星，皆不可或缺。”
他这话，看似客观评价，实则是在提醒查之恒幽刹的价值，以及……这份感情背后那不容忽视的份量。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斟了一杯热茶，递到查之恒手边，语气自然地接了下去：
“殿下身边，能多一位如此忠心不二的得力之士，亦是悬星之幸。况且，”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幽刹那因紧张而绷紧的肩线，声音低沉了几分。
“雌虫慕强，追随强大的雄主，本是天性。幽刹阁下心思纯粹，其情可鉴。”
雷恩这番话，既点明了利害，又给了查之恒一个符合虫族社会观念的、顺理成章接纳的理由。
他没有流露出丝毫嫉妒或不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为他的雄主铺好台阶。
查之恒接过温热的茶杯，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
他看了看雷恩，对方回以一个平静而带着些许鼓励的眼神。
他又将目光落回幽刹身上。
这家伙，倒是会挑时候。在雷恩面前……也罢。
他抿了一口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紫珀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