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提斯的低语如同幽谷中的回音，在哈迪斯沉寂的心湖中荡漾开更深的涟漪。
她整个人几乎嵌在哈迪斯的怀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象征着誓约的戒指。
“我知道。”哈迪斯的回应简短而冰冷，没有丝毫意外。
他早已看穿了那半神王者激昂控诉下的不协调之处。
亚历山大的愤怒与恐惧或许真实，但那绝非故事的全部，甚至可能只是精心排练的表象。
“希腊世界早已被他统一，一个贤明的君主，尤其还是一个拥有如此强大个人武力的半神。”莫提斯继续分析，智慧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转。
“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凡人的军队，数量再多，训练再精良，在执掌雷霆的神王面前，也不过是蝼蚁聚沙成塔，毫无意义。集结大军对抗宙斯？这借口拙劣得可笑。”
哈迪斯的目光再次投向人间。
马其顿方阵正在操练，长矛如林，盾牌反射着寒光，规模远超维持一个庞大帝国稳定所需。
“整个希腊大地上所有已知的丰饶之地都已臣服在他的战靴之下。”莫提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如果他还要征服，目标何在？总不能是那虚无缥缈的星海吧？凡人之躯，如何触及星辰？”
就在这时，哈迪斯幽深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如果他征服的目标，不在这个世界之内呢？”
莫提斯微微直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她明白哈迪斯的意思。
“世界之外……”她轻声重复。
“他想找到通往其他世界的路径？像你投放‘纳西索斯’化身那样？一个半神，如何能知晓世界壁垒的存在？又如何有能力突破它？”
疑点瞬间串联起来。
“宙斯知道吗？”莫提斯提出关键问题。
“他是被蒙在鼓里，还是……乐见其成？甚至，这背后就有他的推波助澜？”
如果宙斯知晓并默许，甚至暗中支持，那他的目的就更加耐人寻味。
他是想借助儿子的手去征服其他世界，扩张奥林匹斯的统治？
还是说，他对亚历山大的“兴趣”，本身就与这跨越世界的野心有关？
就在这时，哈迪斯突然想起了那个几乎被所有神明遗忘的存在——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
何必费力拆解谎言？
直接窥探记忆的源头不就行了？
自哈迪斯构建轮回体系以来，这位古老的泰坦神只，谟涅摩叙涅就彻底宅在了她的记忆神殿之中。
她几乎与世隔绝，对外界的一切纷扰都显得漠不关心。
这种“宅”达到了何种程度？
就连之前冥月女神卡蒂亚为了暂时保管厄洛斯那惹祸的金弓银箭，觉得记忆神殿足够隐蔽而随手将其放在角落；
后来阿瑞斯粗暴地闯进去抢走金弓，整个过程弄得神殿尘埃四起，谟涅摩叙涅也只是微微睁了睁眼，确认不是来找她的，便又埋头睡起了觉。
哈迪斯的身影下一刻便已出现在记忆神殿那由凝固时光和无尽回忆构筑的大门之外。
没有通报，他直接步入了那片流淌着亿万年记忆碎片的光之海洋。
神殿中央，那座由无数记忆载体堆砌的“山峦”上，记忆女神谟涅摩叙涅缓缓抬起头。
她那古老而平静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细微怨念，但在看清来者是哈迪斯的瞬间，那丝怨念迅速转化为一种近乎本能的恭敬。
自愿吞下冥府石榴籽的她，灵魂本质已与冥界深度绑定，从某种意义上说，哈迪斯确实是她的直属上司，掌管着她如今的“存在”根基。
“冥王陛下。”她的声音带着清晰的顺从。
“有何吩咐？”
“亚历山大，宙斯之半神子。调取他所有相关的记忆，尤其是关于其真实意图与核心谋划的部分。”
哈迪斯命令道，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
谟涅摩叙涅没有多问，她闭上双眼，双手在身前虚按。
顿时，周围流淌的记忆光带中，无数与亚历山大相关的碎片——他童年的梦想、征战的杀伐、与神只的交流、深夜的独白……
他们如同受到召唤般飞速汇聚，在她面前编织成一条比寻常记忆光带更加粗壮、也更加混乱的金色河流。
哈迪斯的神念直接探入这条记忆之河。
真相如同剥开伪装的毒蛇，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亚历山大的愤怒与恐惧是真的，但那并非源于宙斯扭曲的“爱意”，而是源于一个更为实际的野心——他要推翻宙斯，自己坐上奥林匹斯的神王宝座！
记忆画面显示，这个半神早已不满足于人间的权柄。
他深知自己血脉的来源，也知道二代神王的诅咒。
在统一战争的过程中，他不仅仅是在征服土地，更是在执行可怕的计划：
首先，他巧妙地利用了阿瑞斯长期不在希腊世界的空档。
连绵战争中产生的无数杀戮、痛苦、怨念与绝望，这些本应归属于战神领域的负面能量，被他以某种隐秘的方法大规模地收集、引导。
最终，在无数阵亡将士的埋骨之地，在被他摧毁的城市的废墟之上，他成功铸造出了一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天谴之矛”。
这柄矛凝聚了亿万生灵的哀嚎与诅咒，其纯粹的“终结”之意，足以对神明，尤其是像宙斯这样的神王，造成致命的威胁。
其次 ，随着“征服者”的概念随着他的铁蹄深入人心，法则已经开始回应他的伟业。
统一已知人类世界的功绩，足以支撑他完成从半神到真神的跃升。
他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场精心准备的密仪，就能瞬间点燃神火，凝聚神格，成为真正的“征服之神”，获得与奥林匹斯诸神正面抗衡的资本。
最后，更让哈迪斯感到一丝荒谬又不得不重视的是，这位野心勃勃的征服者，甚至连冥府也考虑在了他的“战略”之内。
他的计划中清晰地包含了一个针对冥府的威慑方案：他麾下那数以亿计的忠诚军队。
他当然知道凡人士兵无法伤害神明，但如果……这数亿军队在某个特定时刻，以某种方式同时死亡呢？
想象一下，瞬间涌入冥府的灵魂洪流，将会如同海啸般冲击冥界的秩序。
审判之庭会瘫痪，地狱会人满为患，轮回体系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确实是一种简单、粗暴，但极其有效的威胁，堪称“人海战术”的终极体现。
哈迪斯收回神念，这个亚历山大的计划，疯狂、大胆，却又并非完全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一个凡人，如何能知晓收集战争怨念的方法？又如何有能力将其锻造成如此针对性的神器？”
哈迪斯提出了关键的疑问。
这种知识，绝非一个半神英雄所能轻易掌握的。
依偎在他身旁的莫提斯，眼中智慧的光芒急速闪烁，她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低语：“赫卡忒……？”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哈迪斯。
哈迪斯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