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深处，哈迪斯端坐于他的黑曜石王座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他面前悬浮着一面镜幕，镜中映出的并非什么军国大事，而是神殿内的一幅景象。
芙蕾雅正怀抱着一个散发着微弱神光的婴儿，轻声哼唱着古老的摇篮曲，脸上洋溢着一种复杂而满足的母性光辉。
然而，那婴儿，也就是以某种匪夷所思方式“重生”的弗雷，却始终紧闭双眼，小脸上没有任何婴孩应有的懵懂与好奇，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忧郁与沉寂。
哈迪斯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烦恼。
他理解芙蕾雅那种想要与重要之人永不分离的执念，甚至对这种打破伦理常纲的“创造”本身并无太多道德层面的评判——在神明漫长的生命里，伦理本就是个模糊的概念。
他烦恼的是结果。
这个新生的“弗雷”，状态明显不对。
他并非失去记忆，更像是承载了过多无法消化的过往，陷入了某种自闭般的抑郁。
这不利于他的成长，更不利于他未来可能发挥的作用。
毕竟，一位丰饶与和平之神，若是本身都了无生趣，又如何能执掌相关的权柄？
问题是，他这忧郁，究竟是因为对旧世界弗丽嘉之死的悲伤无法释怀，还是因为认知到自己是被姐姐“生”下来这个事实所带来的伦理冲击与自我认同的混乱？
连哈迪斯一时间也难以分辨。
“还在为那对麻烦的姐弟……或者说母子操心？”
莫提斯慵懒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她不知何时来到王座旁，倚靠在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镜幕中的景象，嘴角噙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笑意。
哈迪斯没有否认，只是将目光投向他的冥后，等待着她那总能切中要害的智慧。
莫提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镜中弗雷那紧蹙的眉头，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如何修剪一株不开花的植物：
“想那么多做什么？纠结于内心，不如发泄于体外。要解决这种郁结于心的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打！”
“打？”哈迪斯眉梢微动。
“对，打！”莫提斯肯定地点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找一个足够耐打，又能给他足够‘刺激’的对手，狠狠地揍他一顿！或者被他揍一顿也行。疼痛、愤怒这些最原始的情绪，往往能冲垮那些矫揉造作的忧郁壁垒。”
她顿了顿，说出了那个让哈迪斯都微微侧目的名字：
“我看，毁灭之神珀耳塞斯，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珀耳塞斯，泰坦神裔，赫卡特那位执掌毁灭权柄的父亲。
哈迪斯沉默了。
他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莫提斯，仿佛要穿透她美丽笑靥下的真实想法。
让珀耳塞斯去“打”弗雷？
表面上看，一位强大的古神确实能给弗雷带来足够的“刺激”，或许真能打破他那封闭的心境。
但莫提斯的目标，恐怕从一开始就不在弗雷身上。
赫卡特。
那个因为屡次“犯错”而被哈迪斯惩罚，工作量翻了十倍，连带着她父亲珀耳塞斯也因此在冥界有些抬不起头的魔法女神。
莫提斯这哪里是想给弗雷治病？
这分明是借着由头，要把赫卡特和她父亲也拖下水！
今天可以打着“治疗”的旗号让珀耳塞斯去“打”弗雷，明天是不是就能找个理由，说赫卡特“疏于管教”，需要她父亲“代为教训”，或者干脆让珀耳塞斯去“试试”赫卡特最近的魔法长进了没有？
女神记仇，竟然能如此环环相扣，绵延不绝？
甚至连人家的老父亲都不放过？
哈迪斯看着莫提斯那看似无辜，实则眼底深处藏着算计和一丝快意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无奈的波澜。
他这位智慧超群的冥后，在某些方面，还真是睚眦必报得可爱。
“你觉得如何，我亲爱的王？”
莫提斯凑近了些，吐气如兰，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可是既能‘帮助’芙蕾雅姐弟，又能‘敲打’某些不安分下属的一举两得之策呢。”
哈迪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镜幕中那个忧郁的婴儿，又想到赫卡特那张最近写满了怨念的脸，以及珀耳塞斯那耿直的脾气。
他缓缓开口，带着一丝默许：
“便依你所言。让珀耳塞斯，去‘指点’一下弗雷吧。”
至于这“指点”过程中，会迸发出多少火花，又会引发怎样连锁反应，就不是他需要立刻关心的事情了。
或许，让这潭水更浑一些，也未必是坏事。
莫提斯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如同计谋得逞的猫。
“我这就去安排。”
弗雷有没有被打痊愈我们尚且不知道，但哈迪斯看着镜幕中珀耳塞斯那跃跃欲试的毁灭神光和芙蕾雅担忧又不敢阻拦的神情，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另一个方向。
父权。
这个概念如同幽魂般在他脑海中盘旋。
在神明漫长而混乱的伦理中，“父亲”往往象征着源头、权威，以及在必要时纠正走上歧路子女的权力。
尤其是在儿子做出令家族蒙羞、令秩序崩坏的丑行时，父亲的惩戒似乎天经地义。
他想到了宙斯。
那个行事愈发没有底线，甚至对亲生儿子都生出龌龊心思的弟弟。
那不仅仅是权力的腐朽，更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堕落。
以宙斯的性格，无论哈迪斯这位长兄如何惩戒他，他只会满怀怨念，死不悔改。
哈迪斯需要一种更具“根源性”的威慑，一种能让宙斯骨子里都感到恐惧的力量。
他的身影自王座上消散，下一刻，已置身于塔尔塔罗斯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