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道长望着德福总管的背影，声音不急不缓追了上来，
“德福总管，你这是……不信老道方才的话？”
见对方脚步未停，他又添了一句，语气里多了丝玄妙：
“那仙界的咒语，总管总该信吧？菩萨金口玉言，总管也不信？”
“他娘的！”
德福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
“你还有完没完？什么仙界咒语，什么菩萨的话！”
“他们啥时候空口白牙说过‘不把陛下当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谄媚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刀子。
直勾勾盯着灵虚道长，简直像是在看一个活腻了的死人。
灵虚道长被这刺骨的眼神，看的一阵发冷。
以前他们作为大师，对上皇帝陛下的眼神都不会这样？
看样子是淋雨冻坏了。
一切都是雨的错，都是老天惹的祸。
他将湿淋淋的拂尘抱在胸前，指尖轻轻摩挲着拂尘柄，话锋一转，避开了方才的敏感话题：
“总管先别急着动气，老道问你，天幕上那位侧妃娘娘——也就是神女，此刻正在做什么？”
德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无奈地长吁一声，烦躁与不解：
“在干什么？还能在干什么？ 在叽里咕噜嘎嘎克，屁码儿听不懂。”
“怎么，难不成她那嘴里还藏着什么仙界咒语？”
“还是说，你们这些方外之人，真能听懂鹰语，早就跟仙界联络上了？”
话音刚落，就见灵虚道长伸出手，像捋胡须一般，轻轻捋了一下沾着雨水、湿淋淋的拂尘，眼底闪过一丝赞许：
“德福总管果然聪明，一语中的，已然窥得其中玄机。”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
“关于这鹰语，总管方才在天幕下，可记住了什么类似咒语的词句？”
“另外，老道再问你一句，这普天之下，可有凡人敢对菩萨说半个‘不’字？”
“这……这哪儿跟哪儿啊？”
德福彻底懵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脑袋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转不开弯。
难不成，这老道是想让菩萨开口说鹰语？
可菩萨和鹰语，八竿子打不着边，风马牛不相及，怎么看都扯不到一块儿去啊！
再说咒语，他方才盯着天幕看了半天，哪记住什么正经的鹰语咒语？
只零星听了几句好记的，像是“巴啦啦小魔仙”，还有什么“鸡变狗不变”，这算哪门子咒语？
可不知怎的，灵虚道长这没头没脑的两句话，反倒把他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他紧盯着灵虚道长，心里暗忖：
我倒要看看，你这老道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灵虚道长望着德福总管探究的眼神，早就习以为常。
到了自己的专业，他继续高深莫测。
清癯的手指轻轻敲着拂尘柄，慢悠悠吐出一句：
“点头噎死摇头……喏……来是卡，去是狗……”
这咒语实在是难，以至于他停顿了一下，也想不起中间那个词到底是什么，那就是喏吧！
这话一出，德福总管像是被扔进了滚沸的开水里，浑身的血都往头顶冲，整个人都快被“蒸”得发懵。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灵虚道长——狗东西！
这老道还真把天幕上那些零碎的鹰语记下来了！
他怎么就笃定这是“咒语”？
还有，这几句乱七八糟的话，和陛下又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的疑团像团乱麻，越缠越紧。
灵虚道长却不管他的震惊，继续端着那副玄虚姿态，
“把皇帝当人不行，得当神。”
“德福总管，你啊，是彻底陷入迷障了。”
他往前踱了两步，拂尘在掌心轻轻转动，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你且想想，何为皇帝？那是天之子，是‘天子’啊。”
“天子。”
灵虚道长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眼神里添了几分敬畏，
“这身份，本就和神仙差不离了，不过一步之遥。”
“既然只有一步之遥，那陛下如今的模样，无论是什么样子，都是对的——神的行径，岂容凡人置喙？”
“你想呀，有身披迦裟、手持降魔杵，却赤着双足的降龙罗汉。”
“有袒胸露乳、笑容豁达，手捻佛珠的便是布袋和尚。”
“还有拄拐的，瘸腿的，状如童子的，各行各色。”
“就这些，百姓都能信奉。”
“皇帝陛下此时的样子，跟这些罗汉仙者比较起来，又如何呢？”
“可以说，简直好的不像样。”
他话锋一转，指尖朝着天幕上静坐的菩萨像虚指，“菩萨无言，不也照样受万千信徒朝拜？”
这番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德福总管的心头上，又似有人用钝刀劈开了他混沌的脑袋，让他瞬间茅塞顿开。
他猛地攥紧了袖摆，下意识脱口而出：
“什么意思？您是说……陛下这是成了半步菩萨？”
话音刚落，他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地四下扫视——
幸好人都离得远些。
近处只有入定的慧尘师太，倒不怕被旁人听去。
这可不是掉脑袋的小事！
掉脑袋的事，跟这比较起来，还算小事。
谁知道这是死路，可经了天幕之事……
坚定如德福总管也动摇了。
灵虚道长的话像勾人的钩子，挠得他心痒难耐，明知凶险，还是忍不住想追问到底。
“道长的意思，我大概懂了。”
德福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可……可该如何做？总不能凭空说陛下通神了吧？”
“再者，陛下突然‘通神’，那些文武大臣能同意？”
他说着，目光不自觉飘向正伸手往热锅里探的皇帝，眉头又皱了起来——
陛下这模样，哪有半分神佛的庄严？
手都快伸到锅里捞东西吃了，这要是说他通神，能和哪位神仙搭上边？
总不能是管“吃”的神仙吧？
“德福总管！你附耳过来！”
这时，灵虚道长微微一笑，然后冲德福总管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