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说吗?当然不能。
说出来,先不说没人会信,反倒会毁了他平日“聪明才智”的光辉形象,
最重要的是,还会被太后娘娘真的打死。
我有那么傻吗?
谁傻我都不会傻。
还有那些狗侍卫。
围的跟铁桶一样,唉,只有通往慈宁宫的人少,自己跑过来没人搭理。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天无绝人之路。
说明小爷我,好日子要来了。
他依旧垂着眼,摆出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只有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蜷缩了下,试了试腿脚,也可以,还算利索。
“吱呀——”
朱红宫门缓缓推开。
十八皇子猛地抬头,眼里瞬间聚起光,方才绷得发紧的小脸,转瞬就堆上了层层叠叠的凄惨——
先是“咚咚”对着门缝磕了两个响头,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板。
声音带着刻意压出的哭腔,一声声往宫里传:
“太后娘娘!救救孙儿!求您救救孙儿!”
门内的光线斜斜洒出来,落在个穿着深灰宫装的嬷嬷身上。
嬷嬷此刻脸色铁青得像块老墨玉,目光扫过宫门口乌泱泱的一群小皇子,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这群龙子龙孙,围着十八皇子吵吵嚷嚷,你推我搡的,连衣摆都歪了,活像市井里撒野的野孩子,半分皇家规矩都没有!
尤其是那个跪在最前头的十八皇子。
嬷嬷越看越气,上次萧琳儿落水的事,查来查去,根子就绕不开他;
平日里更是招猫逗狗没个安分,今儿怕是又琢磨出新花样,跑到慈宁宫门口来撒野了!
可转念一想,她心里又沉了沉——
如今的太后娘娘,哪有这个闲心管孩子的事儿。
皇后娘娘,那也是一个没尾巴的跳蚤一样,不知道跳到哪儿的惹事去了。
“来人!”嬷嬷猛地提高了声音,语气冷得像冰,
“这伙人在宫门前喧哗,扰了太后娘娘清静,给我统统打出去!”
旁边的小太监愣了下,小声问:
“嬷嬷,这……这里头有几位皇子公主殿下,要不要……”
“要什么要?”
嬷嬷眼一瞪,声音更厉,
“管他是什么人!只要在这儿闹事,就按宫规处置——难道还要让他们堵着慈宁宫的门,气着太后不成?”
宫门外的喧闹瞬间静了半分。
十八皇子跪在地上,脸上的凄惨还没来得及收,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异样—
打出去?好,太好了。
正在此时,檐角铜铃的余响还在湿漉漉的空气里打转,暗处便猛地窜出数道玄色身影。
侍卫们手拎着小臂粗的青竹杖,步伐沉得像砸在青石板上的惊雷。
对着廊下那群锦衣玉食的龙子龙孙,竟是半分情面也不留,抬手就打。
换做别处的侍卫,见了皇子公主的明黄镶边、流云纹样,多少会收着几分力道。
可这是太后宫里的人——
慈宁宫的青砖地,当年连当今陛下淘气时都挨过太后亲手打的竹板,更别提这些宫妃生的、奴才养的。
管你是金尊玉贵的皇子,还是娇滴滴捧在手心的公主,只要踏错了慈宁宫的规矩,竹杖落下时,皮肉上的疼都是一样的。
“砰!”
第一杖狠狠落在一位皇子的锦袍下摆,布料瞬间被打得皱成一团。
方才还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人群瞬间炸了锅,金枝玉叶们哪见过这阵仗,慌得像被猫撵的雀儿,在刚下过雨的青砖上乱窜。
路面滑得很,砖缝里积着的雨水混着落叶,有人脚下一软,“哎哟”一声摔在泥水里,明黄靴子当即染成了灰褐色;
有人哭喊着去拉身边的姐妹,反倒被推得一个趔趄,发簪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嵌进泥里找不着了。
“凭什么打我们!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小公主的哭喊声被竹杖打在栏杆上的脆响盖过。
眼泪混着鬓边的珍珠流苏往下掉,狼狈得没了半分公主模样。
人群里,十八皇子萧祁乐眼尖,见头一个被打的皇子疼得蜷缩在地上。
只觉得时机来了。
他本就生得瘦小,借着廊柱的遮挡,身形一扭就从侍卫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沿着一片芭蕉叶,向着他早就看好的地方跑去。
就在这一片鬼哭狼嚎里,两道身影匆匆从两个方向赶来。
皇后娘娘一身石青色宫装,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身后跟着的宫女手里还攥着未叠好的披风;
十五公主更是捧了一束花,本想着有个借口,送给太后娘娘。
此刻见了眼前的乱象,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手里的花“啪嗒”一声掉在泥里。
“这、这是……”
十五公主还没反应过来,身后不知哪个慌乱的宫人猛地推了她一把。
她脚下一滑,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往前倾,亏得及时扶住了廊柱,才没整个人摔下去,可半条腿已经跪在了泥水里。
月白色的裙摆瞬间沾了大片黑褐色的泥渍,连袖口的银线绣花都糊了。
“嗷——!”
十五公主气得直跺脚,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谁推的我!这破路!脏死了!”
她抬手去拍裙摆上的泥,可越拍越脏,连指缝里都沾了泥水。
这还是那个处处讲究的皇家吗?哪有金枝玉叶被这么推搡、这么糟蹋的!
皇后娘娘也惊住了。
她站在路上,看着侍卫们追着皇子公主打,竹杖落下时溅起的泥点都快飞到她的宫装上。
当下也忍不住咬了牙,连连往后退了两步。
这群野崽子!
都是皇帝后宫里那些女人生的,平日里就爱扎堆惹事。
今日若不是他们凑在慈宁宫门口看热闹,哪会引来得太后宫里的人动手?
差点就坏了大事!
本来她还想着,明日一早趁给太后请安时,再把二皇子的事办了。
可现在出了这糟事儿,计划只能提前了。
皇后指尖掐进了掌心,目光飞快扫过宫门口的方向。
算算时辰,二皇子应该快到了。
想到这儿,她猛地停住了后退的脚步。
……
哼!
门内,薛明珠斜倚在朱红描金的门框上,指尖漫不经心捻着幂离垂落的银线流苏。
方才廊下的哭喊声、竹杖落地声,隔着一层雕花木门听来,竟像极了市井里耍猴戏的热闹。
她唇角勾着抹冷峭的笑,耳中不知为何有着魔性曲子响起,
当皇后,当太后,当来当去,皇帝生了一群猴……
“猴……哈哈哈……”
这念头刚冒出来,薛明珠便低低笑出声。
不知为何,特别想笑。
正笑着,她眼尾的余光忽然瞥见门缝外,一道月白色锦袍身影匆匆而来。
是二皇子萧祁睿!
他平日里最是端方自持,从不掺和这些后宫琐事,今日怎么也凑起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