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婧!”
我们撒腿跑上前去,魏语的手托住夏婧的后腰,“夏婧,你还好吧?”
夏婧的眼睑微微颤动,像被风吹皱的蝶翼,勉强撑开一道细缝。正午的阳光如利刃刺入她的瞳孔,她下意识偏过头,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魏语,我……” 夏婧的唇瓣干裂如枯叶,声带震动时带起一阵细碎的颤音。她的肩膀随着抽噎起伏,像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枝。我蹲下身,看见她攥紧的指节泛着青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你已经失去了那么多,难道还在意形象吗?” 我的声音很轻。
此话一出,夏婧的眼眶瞬间蓄满泪水,两粒晶莹在阳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晕。她的喉结滚动,:“我应该听你的……我应该报警的……如果我当初选择报警,警察会第一时间找到她,她就不会死了……”
泪水终于决堤,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在下颌处汇聚成珠,砸在地砖上绽开细小的水花。
我默然,也终于明白了夏婧为什么会对具体如见如此执着,在她看来是她的一意孤行耽误了时间,从而未能阻止“年糕”母亲的死亡。而从时间线看来,也确实如此。
魏语另一只手帮她擦去脸上一部分泪线,之后又析出新的蛟珠浸湿魏语的指甲。
“你不知情的,你也不能预料到会发生这些。”魏语安慰道。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夏婧的声音因胸腔的起伏而颤抖,听上去像是某种玻璃冰裂的脆响:“多可笑啊,我用尽我的努力让我看上去是那么的大爱无私。实际上我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让我那烂泥一样的灵魂得到救赎,我自私的上演一出虚伪的温情。我是杀人凶手……”
“你不要总是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魏语直接把手心摁在夏婧喷泉般的泪眼上,稍用力的往一边抹去,好似要挤干她海绵的水份:“你不知道这些的,这是场意外。意外发生了,所有人都是杀人犯。那些令她失业的人,那些令她失恋的人,他们没心没肺的活着,自作多情还轮不到你!”
“我没能救得了她……”
“你救不了她!你没听大妈说吗?她自己放弃她自己了,她自己才是真正唯一能救她的人,她自己都放弃她自己了,你怎么救得了她。”
夏婧打掉魏语帮自己擦拭眼泪的手,竟开始有些病态自嘲的笑起来,轻轻的笑,笑的很无力很无助:“这么说,我的自暴自弃也不是你们能拯救的,我也已经步入坟墓了。”
此话一出,我和魏语都沉默了。
“对啊,人从来不是依赖别人来解脱的。假如我连赏月的眼睛都没有,又怎么能期待月光治愈我不会结痂的创伤,我早该知道的。”夏婧挣脱魏语,一只手撑着不规律分布琐碎尖石子的地砖,艰难的站起来,像棵被大风吹垮的海棠树被一条麻绳从远处拉起。
“我已经放弃我自己了,没人救的了我,我能做的,就是等待死亡。” 夏婧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某种决绝的寒意。
她摇摇晃晃地站直身子,脚尖碾过地砖缝隙里钻出的野草,草汁染绿了她的鞋尖。步伐虚浮,像是踩在云端,每一步都带着摇摇欲坠的脆弱。花纹衬衫穿在她白净的身躯上尤其单薄,像纸,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绿荫的夏天有着煦暖的美,夏婧沐浴在阳光下,衬衫上的花纹像是蘑菇逆着岩浆发霉。
“你要去哪?”我担心夏婧想不开。
夏婧很黯淡的回答:“去买酒。”头也不回,扎起来的中马尾伴随她走路的动作而晃悠。
“夏婧!”魏语突然叫住她。
夏婧停下脚步,自从她加入我们之后,她喝酒只能偷偷摸摸,怕被魏语逮到从而被驱逐。现在她似乎没这个担忧了,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却又在乎的东西很多。
只见夏婧缓缓回首,红肿的眼眶看着我们。“就算你不让我喝,我也得喝,我离不开酒精。”
“想喝就喝吧。”魏语说。
那一瞬间,夏婧死鱼一样的眼角有了丁点错愕,有些不可置信。
魏语双手插兜,低头看地,挪脚用鞋尖蹭了蹭刚才被夏婧踩塌的野草,“我很反感一些人站在他们的角度去鼓励人们积极向上、阳光开朗什么的,讲一大堆大道理,说什么年轻人就是太矫情。那是站在光明的制高点对失意之人的一种审视,而非平等的治愈。所以……”
魏语抬起头,凝望夏婧:“想喝酒就去喝吧,没有任何人能对生活做一个死板的定义,偶尔的放纵一下,喝的烂醉,似乎也不错。酒精是毒害你的,却也是你需要的,一种救命又杀人的仁德。”
夏婧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衬衫下摆。
此时,一阵风吹过,拂动夏婧鬓角的垂髫,掠来一片白桦树叶,轻轻的撞到夏婧领口被打湿的那一抹深色。夏婧旋即用剪刀手夹住,放在眼前仔细观摩,喃喃道:“我这个人相信科学,却也相信命。有一次我渐渐从酒精麻痹中缓过来,我就在想,我经历这一切或许真的是老天有意安排。正如这片树叶,它本该生长在树枝上,却在不该落叶的季节飘散。可能这就是差异,世上有幸福的人,所以必须摧枯拉朽的捏碎出不幸,来度化凡尘的美好。而我就是那个不幸的人……”
说罢,夏婧想让树叶回到风中,于是松开手指。好巧不巧,这时风停了。树叶没有随风飞舞,而是辗转摇摆的跌落地面,平躺在砖石与砖石中间缝隙的泥土上,纹丝不动,却也无缘化解。
夏婧哀叹一口气,“我去买酒,你们陪我去吗?”
“少喝点,别喝太多。”魏语说。
“oK,走啦。”
夏婧转身继续往前走,魏语跟了上去。我有点愣神,反应过来,她们已经走了有一小段。我连忙轻声喊道:“慢走,等我。”然后快步跟上去。
腿脚的起起落落掀起一阵不大的风,席卷那片树叶浅薄的跌宕。随后那股夏风奇迹般的回来了,情人一样拥抱这枚孤单的落叶,一起升入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