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的节奏停止,玻璃上再没新生的雨点。
酒馆内女孩的歌声也结束了,再唱下去,她喉咙要打结了。
店里的客人变少,人类的喧闹变少。现在除了工作人员,只剩下我和夏婧坐在靠窗的位置,不知道还能聊什么。
时间就像食蚁兽一样,拖着长长的舌头,扫走声音和暴露在灯光下的隐匿。似乎总有这样一种规律,人会在夜深人静的的时候清醒。黑暗洗去眩晕的光明,这个时候更容易看清自己。
什么都在变少,烟灰缸里乱葬岗似的烟头却没有,积滩一片烟灰的血泽。
夏婧看外面雨停了,打个响指,对我说:“不早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又点起一根烟,抽了一小口,“拜拜,我再抽一根。”
“少抽点,这一晚上你抽了有半包了。”
“收到。”我拿出单位里敷衍领导的话术应对她,然后深深的吸一口。
夏婧拿我没办法的拂了拂额,一只手提着外套,另一只手不浪费的把杯中最后一小口西瓜汁喝完。
“我走了,以后有空再聚。”
“拜拜”我又说了声拜拜。
夏婧起身,螃蟹一样横着步离开座位,然后往大门方向迈两步,忽又停下来。
她回眸凝视我,昏黄的灯光流进她的眼睛里,充斥着某种凉意。就像那天在汉江上游的江滩,魏语看着台上弹吉他的夏婧。
“你自由吗?”她问道。
我吐出一抹烟雾,吐的有点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把白化的那一截烟伸到烟灰缸上方,轻指一弹。
烟灰如屋檐上混杂泥土的冰溜子,转瞬被弹到灰不溜秋的地方,和它的同类一起。可能我抽的时候有点快,落下的不只是灰烬,还有灰烬内隐隐挣扎的些许火光,失去依靠的很快熄灭,黯然无存。
对于我来说,我可以不在乎。但对于它来说,很悲哀吧。
最后我只是很敷衍的回答道:“你觉得呢。”
夏婧没说话,提着她的灰色外套走了。她走的时候,我没忍住回首望一眼。
她不断缩小的背影看上去很单薄,明明大热天她还穿个长袖花案衬衫,裤子覆盖脚踝,但她的渐远依旧让我感受到一种凄冷。
她拉开酒馆的玻璃门,像是一直压制的、不想给我看到的情绪适应不了外面的热气压。她张开嘴大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坚挺的肩膀伴随那股忧伤的流动颓垮下来。
这时,一个长相清纯的女孩子来到我身旁。我注意到她,她就是之前唱歌的女孩子,唱歌很好听,就跟职业歌手一样,但唱不到我心里。
女孩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小心翼翼问道:“你和她认识吗?以前感情很好吗?”说话时,轻巧紧张的手无意识抓住工作服的一角,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刚吐出一抹烟,我没忍住咳嗽两下。
我知道她说的是夏婧,我也知道她误以为我和夏婧有过什么,却无心解释的回道:“是的,我们曾经很要好。”
“你们要和好吗?”女孩神色紧迫带着点期待,说话声音很轻,轻柔的像一片羽毛。
我摇摇头,我和夏婧从没出过裂隙,何来和好一说。
女孩期待的眼波宛若一团微弱的火苗熄灭了,咬住下唇,那双纯洁的眼睛仿佛习惯了替别人哀愁。稍有责备意味的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你怎么舍得她难过?”
明知“很好的姑娘”是夏婧,我也明知真正应当承担这句责备的人不是我。可那一刻,我心就像是被揪住,钻凿的疼痛。
半晌,待我熬过难受的痛楚,我才缓缓启齿,告诉女孩:“你认错人了。”
……
这支烟抽完,店里小伙子已经拿起拖把开始拖地,女孩也帮忙把没有客人的椅子架到桌面上。
我意识到我是时候回去了,按灭今天在这里抽的最后一支烟,确认没有东西落下就走。
推开酒馆的的玻璃门,热空气对流的扑面而来,我身前像是被火烤,背后空调的凉意冷嗖嗖的刺入脊椎。
我的眼镜起雾了,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仿佛这里下了一场粉黛一切孤寂的纯白的雪。
然而我把眼镜摘下来,映入眼帘的只有开着近光灯过往的车辆、街对面大半夜瞎晃悠的老头老太。路灯从左边斜下,我的影子拉的很长,倒在地上宛如一醉不起的酒鬼。
南京是很少下雪的,更何况这是夏季。
我摇了摇不太清晰的脑袋,把眼镜收回眼镜盒,转过身去。睁着近视的眼睛,清醒的看着前方没有尽头的路,拖着脚后跟长长的影子。
一阵晚风吹过来,竟有种入秋的感觉,我身子忍不住颤抖。
回想起今天和夏婧聊的话,我突然就不想走路了,呆呆立在原地。正前方的路灯接触不良的一闪一烁,世界忽暗忽明。
我心脏突然延迟的紧皱,胸口好闷……
……
……
胸口怎么会这么闷呢?闷的有点喘不过气,眼前黑漆漆的,鼻孔嗅到熟悉的少女体香,仿佛天空正在下一场花瓣雨。
我醒来,睁开眼睛,眼前是魏语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低着头,眼睛纹丝不动的垂直盯着我,秀发从她的脸庞卷帘一样的落下,又若柳叶似的悬挂。
我皱了皱眉,从枕头上抬起脖子,颔首一看。
魏语那只洁白如玉的脚正踩在我的胸脯上,指丫泛着粉嫩的红润。她故意的用力,仿佛要在我心头印下她专属的蔷薇。
“油猫饼是吧?”我冷眼吐槽道。
魏语松开脚,对我戏谑一笑,用甜美的声音对我说出一口流利的四川方言:“睡磕睡,睡磕睡,都啥子时候了嘛!日头都晒到沟子了,再不起窖,晌午饭你甭想吃。”
我诧异,“你咋说四川话?”
“这儿是四川噻!我硬是四川人嘞,你是个宝器嗦。”
“……”
虽然她说四川话的声音和样子很戳我,而且我也能隐隐呼呼听懂一点,但是我很在意最后那句“宝器”是什么意思。从魏语口里出来,多半不是什么褒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