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面面相觑,来之前她气势汹汹,现在站在我面前也是气势汹汹。如此靠近,两双像是为了让我看清才刻意睁大的眼睛,好似一只张开大口又没有獠牙的巨蟒,锁住我的视线,干瞪着,仿佛要吞掉我。
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心里能预估到的最坏结果无非是她抬起膝盖,给我的要害致命一击。而她并没这么做,我们保持这般像要亲上去的姿势,好久。
好久,她开口,温热且湿润的口气扑到我的嘴唇:“你想让我在你头上拉屎吗?”
我震惊。
突然想起来,在我吻她之前,她本来就是要去上厕所的,连忙侧身给她让路。
迟羽好似一道光,不是说她多快,而是刚才还在我视觉中央固定的锐利如锋矛的视线如光线一般笔直,竟不曾转头看我一眼,竖起眉毛从我眼前擦身而过。
厕所的门重重拉上,砰的巨响震得床头夜光灯摇晃。
依旧听声辨物,卫生间里,迟羽拉下马桶圈,裤子脱至脚踝,坐在那里便没了动静。至于她是什么姿势,上身前倾托腮凝思,或是后背瘫懒的靠在马桶盖上,便不得而知了,事实上这也不重要。
我将此视为审判的暂停,心中的责任感使我不能就这么逃走,毕竟她没有宣判我无罪,二审是逃不了的。
无赖的我回到阳台,捡起只剩小半瓶的威士忌和我的酒杯,摇摇晃晃来到迟羽的书桌前。倒上一半,一个人端着酒杯若无其事的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游荡。
眼中的世界在分开,似同时被两道光映射的影子,又好像一只溺死在灼烈日光下伸长舌头的狼狗,慢慢悠悠分开,再藕断丝连的合并,如此往复。
我侧身靠在墙纸上,手指沿着哈尔的移动城堡描勒,又想一头撞在龙猫毛茸茸的肚皮上,尽管我知道美好的虚幻之下是和白墙一样的坚硬,但我还是想去,我太需要一抹柔软将我发狠的包围。
但考虑到龙猫站立于墙纸的正中央,也就是迟羽的床头位置,要想变成宫崎骏笔下小女孩那样一头扎进可爱生物的怀里,我就不得不爬上她的床。所以我放弃了。
最后我干脆把椅子搬回来,蔫歪着沉重的脑袋,小口啜着威士忌,有模有样看起书。出于自知之明,我恐怕不太可能静下心来去阅读,所以我从书架上拿了本盗版的《阿衰》单行本。
从第一页开始,画面还是容易阅览,只是读起气泡框里的对话,就跟咀嚼一块粘在石板缝的口香糖一样困难,往往第一行读完,第二行我就看不明白,行距不大,却仿佛凭空切开了一个断层。
看了半天我只是好奇,阿衰的班主任难道不是金乘五吗,怎么变成女的了?然后嘶的恍然大悟,这是早期《阿衰》。
迟羽在卫生间待的时间也忒长了,一本二十多页,我看完了两本也不见她出来。敛住翻页声,里内丝毫没半点动静。
会不会醉晕了?我摇摇头,她看样子酒量比我好,喝的起码比我多两杯,依然生龙活虎。自杀?不太像,虽说那个女生身上万事皆有可能,但她不大会为我这个不重要的人物献祭生命。
既然拉屎,总该有落水声吧,连水花都如同岑寂的瓦尔登湖一样安静,难道是便秘?有可能。
话说,女生在拉屎之前不会先小的吗?我不了解,按照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也无非是一种照葫芦画瓢,本无可比之处。
我继续看书,《阿衰》看完又看了《暴走漫画》,然后是小地摊一块钱一本(如果没记错的话)的《中国惊奇先生》,尺寸只有手掌那么大。
当我看到王小二和女警花的精彩戏份时,卫生间忽然传来潺潺细流之声,像是一条线撞到了瓷砖(可能就是)。接着,连续三下扑通巨响,溅起的水浪翻涌。
之后就不描写了,没有必要。
迟羽洗手擦净,出来的时候面色上的红蕴褪去大半,看我的眼神也没那么凶神恶煞了,好似云淡许多,但我迷迷糊糊的粗意观察,那一抹时常垫于瞳色底下的幽邃之寡淡,像是经历太多已经提不起兴趣的颓绯不曾逝去。
我合上书,故作心平气和的呷了口酒。主人站着,宾客坐着似乎有点妄为了,但我没力气起来。
见我没走,迟羽眼睛逃离似的往右下一瞥,然后迅速与我对峙,瞬时磨厉了锐气,大步朝我走来。
该来的始终逃不掉,火辣刺激的清凉滑过喉咙,我放下酒杯。
“起来。”迟羽发出命令的口气。
我象征性的扶着椅背吃力两下,很快如一滩烂泥瘫软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迟羽嘴角无奈的一拧,索性逼近,朝我前倾。
视觉中,她那一头柔顺如瀑披散的头发遮挡灯光,黑云压城城欲摧,像一套牢固的镣锁将我铐住。
额头传来轻微带有热感的瘙痒,她的额头顶了过来。我昂首,她俯视,那双眼睛,严肃中蕴含着近乎悲凉的薄雾色泽,霎时占据我的所有。
我脖颈硬了(真的只是脖颈),僵持的,分毫不动。
就这样相互凝视许久,好久好久,她才开口道:“你看到了什么?”
“眼睛。”我直白的回答道。
“还有呢?”
我细细思索,是非难辨的说:“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流,目所能及的遥远仿佛是未知,地平线背后无尽的迷茫化作残照的一抹霞光,给水面的流曲晕染悲伤。”
迟羽似乎对这个回答尤为感触,眼角瞬间软化一刻,很快恢复了肃穆。
“你心里面在想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我着实难住了。即便是清醒的时候也难免无法保持严谨的思考,如今酒过三巡,我更加难以精准的捋清乱作一麻的思线。
“不需要多条理,我就是要你现在回答我,在你脑袋糊成一团浆糊的时候,任何理性和判断都不能粉饰虚幻之下巨大的念想。我想要真实的你……你的最不经思考的回答,来对应一个不喜欢思来想去真真切切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