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亏虞团座及时赶到,稳住江防大局。”龙文彰赔着笑说道。
“职责所在,分内之事。”虞啸卿面色冷峻,“轮到你说事了。”
龙文彰没接话茬,反而自顾道:“守住了禅达这个要地,军民一心,性命都系于团座一人之手。”
虞啸卿眼神一寒:“百姓的命归他们自己管。
你们这些临阵退缩的人,命早就不该算数了——这是我最恨的事。”
龙文彰压低声音:“下令撤退的是我。”
虞啸卿目光如刀,扫过他身后那百来号衣衫褴褛、神情疲惫的残兵,冷冷道:“带这种溃不成军的队伍打绝境之战,你本该与阵地共存亡,而不是带头后撤。”
“命令是你下的,这点我知道。”虞啸卿顿了顿,语气更冷,“但跟他们没关系。”
“大恩不言谢。”龙文彰说完,便要解下佩枪。
就在这时,王彦忽然跨步上前,高声道:“等一下!”
虞啸卿没动,龙文彰却猛地回头,声音急促:“林营长,退下!”
“主意是我出的。”王彦径直走到龙文彰身侧,站得笔直,“龙团副原意是以炮火为依托,与敌死战到底,是我擅自做主,率先带人撤离。”
刷——虞啸卿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
可王彦毫不退让,迎着那道目光,反瞪回去,眼中凶光毕露。
龙文彰不过是个中尉,冒领中校军衔,哪怕立下再大功劳,底气终究虚几分。
但他王彦不一样,少校军衔货真价实,更有守住防线的实际战功在身,岂会怕你虞啸卿翻脸不认人?你可以抢功劳,但不能一边把功揽过去,一边又反过来治我们“临阵脱逃”的罪!
虞啸卿眸光微敛,冷意稍减,仍沉声道:“林少校,你只是个营长。”
意思是:你上面还有指挥官,命令出自上级,责任不在你。
“虞团座!”王彦却不买账,声音低沉却有力,“从一开始我就清楚,川军团只有祁团副,从来没有一个姓龙的团副。”
这话像根针,直戳要害——我早就知道他是假的。
所以,这次撤退的责任,我担得起,也只能由我来担!
虞啸卿眼中寒芒再现,目光如刃,直剜人心。
不只是他,张立宪、何书光、余治、李冰这些心腹亲信,也都齐刷刷看向王彦,眼神里满是杀意。
因为在他们眼里,虞啸卿不是普通长官,而是信仰,是不可冒犯的神明。
谁敢挑战他,就是亵渎整个团队的尊严——该杀!
“好!”虞啸卿盯着王彦足足十秒,终于冷喝一声,“统统拿下!”
“是!”何书光应声而出,带着几名宪兵冲上前就要动手绑人。
“慢着!”王彦猛然抬手,声音如雷,“我还有话说!”
“闭嘴!”何书光早已恨极,哪里肯听,一把扯出绳索就要往王彦脖子上套,打算直接捆死。
可王彦哪是任人摆布的角色?
脚下一记狠踹,六分力道已足够惊人——何书光整个人腾空飞出数米,落地后蜷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显然岔了气。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连虞啸卿都愣住了。
没人敢相信,竟有人当着他的面,对亲信动手!
还是张立宪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拔枪指向王彦,厉声喝道:“你想造反吗?竟敢拒捕!”
王彦缓缓转头,目光如铁:“张营长,枪是用来打鬼子的,不是用来指着自家兄弟的!”
张立宪冷笑:“枪既打敌人,也专治逃兵败类!”
“呵,说得漂亮。”王彦轻笑两声,竟鼓起掌来,随即脸色骤沉,“那你倒是说说看——谁是逃兵?谁又是败类?”
“你!”张立宪怒目而视,“你就是个逃兵,是军队的耻辱!”
“啪——”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已甩在脸上。
这一巴掌,王彦只用了三成力道,可张立宪的脸颊还是迅速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
“你?!”张立宪瞪着眼,一脸错愕,脑子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世道?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竟敢动手打我?我是不是听错了、看花了?
回过神来的一瞬,他猛地拉开枪机,“咔”地一声上膛,抬手就要开枪。
余治、李冰和身后的宪兵也立刻反应,齐刷刷举起手中的伽兰德步枪。
可对面那百多个“炮灰”几乎在同一刹那举起了武器,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宪兵队,甚至对准了张立宪,还有……虞啸卿。
一半以上的枪口,稳稳地锁定了虞啸卿。
虞啸卿脸色骤变,黑如浓墨。
“放下枪!快放下!”龙文章急得直挥手,声音都变了调。
但这回没人听他的。
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执拗地端着各式破旧枪支,纹丝不动。
空气仿佛冻结,街头围观的禅达百姓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虞啸卿也怔住了。
他压根没料到,这群被他视为残兵败将的人,竟能爆发出如此强硬的气势!
张立宪的手还在抖,枪口抵着王彦的太阳穴,却迟迟不敢扣下扳机。
“呵,”王彦冷笑两声,“你说我是逃兵?那我想问问,当我们死守密知呐机场、血染战壕的时候,张营长你又在哪里?”
“我还想问,当我们在滇缅公路拼死阻击曰军时,你在哪个角落躲着?”
“更想问一句,南天门白刃相搏那夜,刀都砍卷了,血流成河,你可曾露过一面?”
“谁才是逃兵?谁才配叫败类?”
“你自己几个月前就撤回了禅达,如今倒指着我这个坚持到最后才退下来的兄弟说三道四?荒唐不荒唐?”
“简直是天下奇谈!”
“逃兵?去你妈的逃兵!”
“要是我们算逃兵,那这国家就没一个敢打仗的汉子了!”
这时,一位拄拐的老者颤巍巍走上前,站在虞啸卿面前,语气坚定:“长官啊,这些人怎么可能是逃兵?他们是英雄,真真正正的英雄啊!”
“对!他们是英雄!”人群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回应——是陈小醉。
“他们是英雄!”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街边百姓群情激愤,义愤填膺。
民心如潮,不可轻侮。
面对沸腾的民意,虞啸卿也只能沉默。
换个时候,像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根本不会把平民的呼声放在眼里。
但此刻,在这片土地上,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低头。
他可以解释——他要追究的是他们从南天门撤离时的违纪行为,而非否定他们在缅甸战场上的功绩。
可虞啸卿的性子,宁折不弯,从不屑于辩解。
在他看来,这些人跑不了,以后自有清算的机会。
于是,他转身登上了威利斯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