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江说完,她已经完全愣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些症状,跟她同伴的情况一模一样,甚至比她自己描述得还要精准。
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医生,是怎么知道的?
他连问都没问,连脉都没把。
“神……神医啊。”
半晌,她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病妇本人更是用一种看活菩萨的眼神看着王江,剧烈的疼痛似乎都因此减轻了几分。
“医生,我……我这是什么病?还有救吗?”
她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渴望。
“情况不太好。”
王江没有说得太满,也没有直接宣判死刑。
他拿起笔,在纸上迅速写下一串药名,主要是疏肝利胆、清热解毒的中成药。
“先按这个方子吃,可以暂时缓解你的疼痛。”
他将药方递过去。
“但这只治治标不治本,你的病根在里面,需要开刀。”
“开刀?”
两个女人同时变了脸色。
在这个年代,开刀手术对于普通人来说,几乎等同于九死一生,而且费用高昂到难以想象。
“我……我们没钱。”
病妇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又被现实无情地浇灭。
“慈生医院有慈善基金,情况特殊的病人,可以申请减免费用。”
王江淡淡地说道。
“你们先去缴费处问问流程。”
这句话,又让两个女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谢谢医生,谢谢王医生。”
抱怨的女人接过药方,如获至宝,连连道谢。
就在她准备扶着同伴离开时,王江看似随意地开口了。
“刚刚听你们说起一个叫大五的年轻人。”
女人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王江。
“医生你也关心这种事?”
“随便听了一耳朵。”
王江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觉得,他不是凶手?”
提到这个,女人的话匣子立刻又打开了,刚刚对王江产生的敬畏,也被一腔的愤懑所取代。
“当然不是!”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五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的,住在城寨里,父母死得早,吃百家饭长大的,人是笨了点,可心眼好啊。”
九龙城寨。
王江的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谁家有重活,喊一嗓子,他跑得比谁都快,干完活给口饭吃就乐呵呵的。”
“他跟人说话都脸红,怎么可能拿枪去杀人?”
女人越说越激动。
“警察随口说什么在现场附近拿着他,就把他抓了,还说他已经认罪了。”
“我不信!这里面肯定有鬼!”
“他一个字都不认识,警察让他画押,他哪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王江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画押认罪。
一个不识字的文盲,被当成了杀人凶手。
这套路,听起来有些耳熟。
“那被害人呢?你们认识吗?”
王江问道。
“不认识。”
女人摇头。
“听说是个老头子,穷报社的。”
“你说大五杀他图什么?图他那几件破衣服,还是图他那间破格子楼?”
这家报纸他有点印象,是港岛一份发行量不算大,但风格颇为激进的左派报纸,
经常发表一些抨击时政、为底层发声的文章。
一个激进报社的员工,被一个城寨里的文盲用枪杀了。
枪从哪来?
“大五是你的?”
“他算是我的侄子。是花婶的儿子。”
女人叹了口气,脸上的愤怒慢慢变成了悲伤。
“他爹跟我男人是一个工厂的工友,后来机器出了事,人没了,厂里就赔了那么一点点钱。”
“真是我看着他长大的。”
“这孩子命苦,没想到……没想到还要遭这种冤枉。”
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王江沉默了片刻。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你同伴的病,尽快去办手续,不要拖。”
然后,他话锋一转。
“至于大五的事,如果你们觉得有冤情,可以去找一个叫张聋子的人。”
“张聋子?”
女人愣住了。
“他是律师。就在九龙。”
“你就跟他说,是慈生医院的王江介绍你来的。你让他帮你探探那边的情况还是没问题的。”
王江补充道。
“他会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做。”
张聋子,和联胜在城寨里的专业人士,也是二堂的人,在城寨那片地界,他能办事。
女人将信将疑地接过名片,上面只印着“王江”两个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任何头衔。
她不知道,这张薄薄的卡片,在港岛的某些圈子里,分量有多重。
“医生,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素不相识,萍水相逢。
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王医生,又是看病给方便,又是主动为大五的事情指路,这让她感到有些不真实。
王江的视线越过她,望向候诊大厅里那一张张疲惫而又充满希望的脸。
“我开的是医院,见不得枉死的人。”
他淡淡地说道。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是指那个病妇,也是指那个可能被冤枉的年轻人。
女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将名片收好,搀扶着同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诊室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安静。
王江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搪瓷杯壁。
他觉得这个大五的事。
这就像一个线头。
轻轻一拉,不知道会扯出怎样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
在这个弱肉强食、黑白混淆的时代,善良与公道,是如此的脆弱。
如果他不出手,那个病妇的结局,就是在家中痛苦地等待死亡。
如果他不管,那个叫大五的年轻人,很可能就会顶着杀人犯的罪名,被草草处决,成为某个阴谋下无足轻重的牺牲品。
“下一位。”
王江收回思绪,声音恢复了平静,对着门口喊道。
一个新的病人走了进来,带着满脸的病痛与愁苦。
王江的表情重新变得专注。
只是,在他的心底,那桩主编枪杀案,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