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是一种死寂的鱼肚白。
中大夫府邸的门,轰然大开。
“咔!咔咔!”
冰冷的甲片碰撞声,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刺耳。
尤浑亲手将最后一片护心镜扣上,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的脸色,比身上冰冷的铁甲还要难看。
那双熬了一夜,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
“集合!”
一声爆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府门上的铜钉嗡嗡作响。
府门外,三百名黑甲亲兵早已集结完毕。
他们是尤浑的影子,是跟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手足,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缠绕着浓重的煞气。
看到尤浑这副模样,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
“大人!”一名络腮胡子的副将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天还未亮,您这是……”
尤浑没有看他,目光穿过清晨的薄雾,死死盯着远处那座巍峨的相国府。
“去费仲府!”
尤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去问问我们的费相国!”
“他送我的那份大礼,我尤浑……收到了!”
副将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出天大的事了。
能让自家大人愤怒到披甲持剑,只有一个可能。
有人,要他的命!
“所有人!”尤浑翻身上马,抽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费仲府邸的方向,“跟我走!”
“吼!”
三百亲兵,轰然应诺!
铁甲碰撞,刀剑出鞘,一股悍不畏死的杀气冲天而起,汇成一股黑色的铁流,向着相国府的方向,大步前进!
清晨的街道上,早起的百姓和商贩,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满身杀气的队伍,像见了鬼一样,吓得纷纷躲避。
“天呐!那……那不是尤浑大夫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带兵上街,是要兵变吗?”
“看方向……是去相国府!这是要和费大人火并啊!”
惊恐的议论声,交头接耳的猜测,像瘟疫一样,瞬间传遍了整条长街。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正在朝歌城的心脏地带,酝酿成型。
……
费仲府邸。
费仲一夜未眠,眼底是浓重的黑青。
他在等。
等李四得手的消息,也等天亮之后,拿着“人赃并获”的证据,去王宫向大王禀报,将尤浑彻底打入死牢!
就在他幻想着尤浑跪地求饶的丑态时,管家衣冠不整,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大人!不好了!天塌了!不好了!”
“混账东西!慌什么!”费仲心头猛地一跳,厉声呵斥。
“尤……尤浑大夫!他……他带着兵,把我们府邸给围了!”
“你说什么?!”
费仲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上写满了荒谬和难以置信。
他快步冲到府门前,当他看到外面的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府门外,尤浑骑在马上,一身玄黑戎装,手中长剑的剑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
他的身后,是三百名杀气腾m的士兵,已经将相国府的正门围得水泄不通。
更让他目眦欲裂的是,相国府那块烫金的巨大牌匾,竟被人一刀两断,一半摔在地上,一半歪歪斜斜地挂着,如同他费仲被人当众撕烂的脸皮!
“尤浑!你疯了!”
费仲的脑子嗡的一声,惊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发出尖利的咆哮。
“私自带兵,围攻相府!你想造反吗!”
尤浑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了二十年,此刻却无比丑陋的脸,脸上露出一抹凄厉到极点的冷笑。
他没有说话。
只是缓缓举起左手,摊开。
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块玉佩。
一块,被鲜血浸透的玉佩!
当费仲看清那块玉佩的瞬间,他大脑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裂!
空白!
一片空白!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逆流回了心脏,让他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怎么可能!
那块玉佩!那块他让李四栽赃的丹氏血玉!
事情,怎么会败露!
“费仲。”
尤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
“二十年前,你我一同从军,你说,你的后背,永远交给我。”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让我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杜鹃!
“这份大礼,我很喜欢!”
“造反?”尤浑的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悲凉和癫狂,“我今天,就是来造你费仲的反!”
“给我上!”
尤浑长剑猛地向前一挥,厉声下令。
“谁敢拦我,格杀勿论!”
“我看谁敢!”费仲也急了,从最初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只剩下被羞辱的暴怒,他府上的数百护卫,也立刻拔出刀剑,和尤浑的亲兵对峙起来。
相国府门前,瞬间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两个当朝最有权势的大臣,在相国府门前兵戎相见!
这是要翻天!
消息,像长了翅膀,传遍了朝歌的每一个角落。
自然,也传到了听雨轩。
周纪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的场景,激动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
“打起来了!真的要打起来了!尤浑大夫的人,已经把相国府的石狮子都砍掉了一只角!”
伯邑考站在一旁,听得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
姬发,正站在那副潦草的朝歌地图前,神情专注,仿佛一个局外的棋手。
“父亲,现在……”
“还不够。”
姬发转过身,打断了他。
“只是兵围相府,大王还可以各打五十大板,当成是臣子间的私怨,将此事强行压下去。”
姬发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我要的,是让他们,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位置。
天牢。
“相父,”姬发看向姜尚,“我们的刀鞘,该动一动了。”
姜尚会意,眼中精光一闪。
“我这就去通知沈公豹。”
姬发又看向面如土色的周纪。
“你,现在立刻出府。”
“去告诉所有你能接触到的,费仲手下的官员,就说尤浑谋反,已经被费大人当场镇压,正在全城清算同党!”
周纪一愣,下意识道:“可是大人,他们还在对峙啊……”
姬发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光。
“很快,就不是了。”
“我要让费仲的阵营,先从内部乱起来。”
“同时,”姬发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更加阴沉,“你再去一趟王城戍卫军,找到当值的将领,就说费仲勾结西岐质子,意图谋反,尤浑大夫是奉了大王密诏,前去擒拿逆贼!”
周纪的脑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这是要干什么?
一条消息让费仲的人自危,一条消息给尤浑的行为正名!
这是要把这潭水,彻底搅浑,让所有人都看不清真相,只能凭空猜测,互相攻讦!
“世子……这……这要是被查出来,小的……小的会死的!”周纪吓得双腿发软。
姬发没再理他,而是看向伯邑考。
“你去。”
“你亲自去,看着他,把这两句话,传出去。”
姬发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一句都不能错,一个字都不能少。”
伯邑考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明白,父亲这是在给他,更大的权力,也是更残酷的考验。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父亲,而是猛地转身,一把揪住周纪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父亲的话,你没听见吗?”
伯邑考那张被毁容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显得格外狰狞,那道血色的伤疤,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在微微抽动。
周纪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凶光吓住了!
“我……我听见了,大公子,我……”
“费仲是一艘正在下沉的破船!你再不跳,就只能跟他一起淹死!”伯邑考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扎进周纪的心里。
“现在,我父亲给你递过来一块木板,抓不抓得住,是你活命的唯一机会!”
“这两句话,办好了,你欠的债,我们还!你这条命,我们保!”
伯邑考的手猛地用力,将周纪狠狠掼在墙上!
“办砸了,费仲死之前,我先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滚!”
周纪被这股前所未有的气势彻底碾碎了所有侥幸。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大公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深不可测的西岐世子。
他终于明白,他脚下的船,早就换了。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咬牙,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看着周纪消失的背影,伯邑考的身体,还在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书房内,只剩下姬发一人。
他重新看向地图,看着那两个代表着费仲和尤浑的点,被他用朱砂笔,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圈。
“很快。”
“朝歌城,就没有费仲,也没有尤浑了。”
而就在此时!
城西,天牢方向!
一股粗大的黑烟,冲天而起,如同恶龙,瞬间染黑了朝歌的天!
紧接着,凄厉到撕心裂肺的警钟声,毫无预兆地响彻全城!
当!当!当!
“——走水了!天牢走水了!”
“——比干逆党,劫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