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染成浅黄，零星几片落在诗雅雨卧室的飘窗上。她靠在软垫里，指尖轻轻落在小腹上——那里还平坦得看不出任何变化，但每天清晨被轻微孕吐唤醒时，她总能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新生命正在自己身体里悄然生长。
章鹏刚从公司回来，手里提着她昨天随口提过想吃的草莓蛋糕。他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弯腰帮她调整了一下靠枕的角度，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后颈，带着初秋傍晚微凉的温度。“今天怎么样？早上吐得厉害吗？”他的声音比平时放得更柔，眼底带着她熟悉的笑意，只是那笑意落在眼底深处，似乎比往常淡了些。
诗雅雨摇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在掌心下轻轻跳动，让她忽然想起上周去医院确认怀孕时，医生递来的那张b超单——模糊的影像里，小小的孕囊像颗饱满的种子，那时章鹏站在她身边，指尖也这样轻轻攥着她的手，说“真好”。
“鹏，”她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他衬衫袖口那颗松开的纽扣上，“宝宝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婚礼和后面的事了？之前叔叔阿姨说，等我们稳定下来就……”话没说完，她忽然有些紧张，指尖不自觉收紧了些。其实她早就想提这件事，只是前阵子忙着适应怀孕的反应，又总觉得章鹏会主动说起——毕竟这是他们盼了很久的孩子，也是两家老人早就默认的“水到渠成”。
章鹏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反手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在飘窗边的地毯上，另一只手轻轻揽住她的腰。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膝盖上，抬头看她时，眼里的笑意又深了些，像揉碎了的星光：“放心，爸妈比我们还高兴呢。昨天我妈还跟我打电话，说要找个好日子去看酒店，还问你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场地。”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手指在她的腰侧轻轻打圈，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孩。诗雅雨心里的紧张稍稍松了些，正要追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去看”，就听见章鹏继续说：“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孕吐本来就难受，再操心婚礼的细节，累着你和宝宝怎么办？”
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草莓蛋糕，用小勺挖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尝尝，这家的奶油不腻，我特意让老板少放了糖。婚礼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和爸妈就行。他们经验多，肯定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保准让你满意。”
草莓的甜香在鼻尖散开，诗雅雨张嘴含住小勺，却忽然觉得那甜味里掺了点说不出的涩。她看着章鹏的眼睛，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可当她想从那温柔里找到一点关于“具体时间”“具体计划”的痕迹时，却总像隔着一层薄雾——看得清轮廓，抓不住细节。
“可是叔叔阿姨之前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她小声说，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手背，“我们自己是不是也该先定个大概的方向？比如想在哪个季节办，想请多少人……”
话没说完，章鹏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带着点嗔怪的亲昵：“你呀，就是想太多。现在才刚怀孕，离生还有好几个月呢，婚礼不用急着定。等你孕吐反应过了，精神好些了，我们再一起慢慢挑，好不好？”他把小勺放回蛋糕盒里，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放得更低，“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吃好睡好，让宝宝健健康康的。其他的事，有我呢。”
他的怀抱很暖，身上的雪松味让她觉得安心，可不知怎么的，心里那点涩意却越来越明显。她想起上周六去章鹏家吃饭，章母确实拉着她的手说过“等你们有了孩子，婚礼就赶紧办了”，当时章鹏就坐在旁边，笑着说“妈您别急，我们自有安排”。那时她以为他只是不想被催，现在才发现，他所谓的“自有安排”，似乎从来没有具体的轮廓。
“我不是着急，”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有了宝宝，我们就该是一家人了。办了婚礼，才算真的定下来。”
章鹏的手顿了顿，随即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睡：“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结婚证早就领了，宝宝也来了，婚礼就是个形式而已。再说了，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办婚礼多不方便，等明年春天暖和了，你身体也稳定了，我们再办，多好？”
他说得有条有理，每一句话都透着“为她着想”的体贴，可诗雅雨却忽然意识到，从她提起婚事开始，他就一直在巧妙地转移话题——先是把责任推给父母，再是强调她的身体需要休息，最后又用“季节不合适”来拖延时间。他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要不要现在商量”，也从来没有主动提起任何一个具体的计划。
就像上次她问他“要不要把我们的东西搬到一起住”，他也是这样说“等你身体稳定了再说”；上次她问他“要不要跟爸妈说我们想自己装修新房”，他还是这样说“爸妈会安排好的，你别操心”。
以前她总觉得，他是因为性格温和，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所以习惯把事情交给父母安排。可现在，看着他熟练地用“体贴”堵住她所有关于“具体计划”的追问，她忽然有点恍惚——他到底是真的觉得“不用急”，还是根本就不想跟她讨论这些？
“明年春天啊……”她小声重复着，指尖轻轻划过他衬衫上的纹路，“那还要等好几个月呢。”
“几个月很快的，”章鹏笑着说，伸手拿起手机，打开相册给她看，“你看，我今天在公司楼下看到一只橘猫，跟你之前想养的那只很像。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去领养一只好不好？”
他熟练地把话题从“婚礼”转到“养猫”上，屏幕上的橘猫正蜷缩在花坛边，眯着眼睛晒太阳，确实可爱。诗雅雨看着照片，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可心里那点疑虑却没散——他总是这样，能用一句温柔的话、一个可爱的话题，轻易地把她的注意力从原本的问题上移开。
就像此刻，她本来是想跟他认真商量婚事，最后却变成了讨论“明年春天办婚礼”和“领养橘猫”。她甚至没来得及再问一句“那爸妈这周会去看酒店吗”，就被他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好啊，”她笑着说，把脸从他肩窝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那明年春天，我们一定要办婚礼。”
章鹏的眼神闪了闪，随即笑着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一定。”他的笑容依旧温柔，可诗雅雨却忽然发现，他说“一定”的时候，目光轻轻扫过窗外的梧桐叶，没有落在她脸上。
那天晚上，章鹏在她房间待到十点多才走。走之前，他帮她掖好被角，又叮嘱了一遍“晚上要是饿了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送吃的”，体贴得无可挑剔。
他走后，诗雅雨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光。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闺蜜林薇发来的消息：“明天有空吗？出来喝杯奶茶，我给你带了孕妇能吃的坚果。”
诗雅雨想了想，回复：“好啊，明天下午三点，在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
放下手机，她又摸了摸小腹。宝宝还在安静地睡着，可她的心里却乱糟糟的。她想起章鹏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想起他那些温柔却模糊的承诺，想起他巧妙避开所有具体问题的样子——以前她觉得那是体贴，现在却忽然觉得，那更像是一种战术。
一种用“温柔”做盾牌，用“体贴”做武器，悄悄拖延时间、回避问题的战术。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是真的觉得婚礼不重要，还是有别的顾虑？是不想跟她一起规划未来，还是根本就没把“办婚礼”这件事放在心上？
无数个问题在心里盘旋，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毕竟章鹏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为她着想”，她要是再追问，反而显得自己不懂事、太挑剔。
第二天下午，诗雅雨如约来到咖啡馆。林薇已经到了，桌上放着一个装满坚果的保鲜盒，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
“快坐，”林薇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孕吐又严重了？”
诗雅雨摇摇头，在她对面坐下，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心里的涩意。“不是，是有点别的事。”
“什么事？”林薇挑眉，“跟章鹏有关？”
诗雅雨点点头，手指轻轻攥着牛奶杯的杯壁，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昨天跟章鹏谈婚事的事说了出来。从她主动提起婚礼，到章鹏用“父母安排”“身体重要”“季节不合适”来拖延，再到最后巧妙转移话题，她都一字一句地说了，连章鹏当时的表情、语气都没落下。
林薇听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皱了起来：“你没觉得他有点奇怪吗？按理说，有了宝宝，男生应该更着急办婚礼才对，他倒好，句句都在往后拖。”
“他说他是为了我好，怕我累着，”诗雅雨小声说，“还说等明年春天暖和了再办。”
“为你好？”林薇嗤笑一声，“为你好就该跟你一起商量，而不是把所有事都推给父母，自己躲在后面当甩手掌柜。你想想，从你们领结婚证到现在，哪件跟‘未来规划’有关的事，是他主动跟你定下来的？”
林薇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诗雅雨一直以来的“自我安慰”。她想起领结婚证那天，是她催着章鹏去民政局的；想起买新房，是她跟中介联系、跟开发商谈价格，章鹏只负责签字；想起装修，是她拿着设计图跟章鹏商量，他总是说“你喜欢就好”“听你的”——可真到要定下来的时候，他又会说“等爸妈看看再说”。
“他以前也这样，”诗雅雨小声说，指尖轻轻蹭过杯壁的水渍，“我以为他只是性格软，不喜欢做决定。”
“性格软和回避问题是两回事，”林薇看着她，语气认真了些，“他要是真的性格软，会在工作上那么果断？会在跟客户谈合作的时候寸步不让？他只是在跟你谈‘未来’的时候，才会这样‘软’——因为他不想面对，不想承担责任。”
诗雅雨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章鹏上周跟她提过，公司最近在谈一个大项目，可能要去外地出差几个月。当时她问他“那我怎么办”，他也是笑着说“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可直到现在，他也没说过“安排好”到底是让她住回娘家，还是请个保姆照顾她。
“你下次再跟他提婚礼的事，别听他打太极，”林薇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你就问他，‘我们这周末一起去看酒店好不好’，‘我们要不要先定个婚期’，把问题说得具体一点，看他怎么回答。”
诗雅雨点点头，心里却没底。她知道林薇说得对，可一想到章鹏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想到他那句“有我呢，你别操心”，她就觉得很难开口——好像只要她再追问一句，就是在破坏他们之间的平静。
那天晚上，章鹏又来陪她吃饭。饭桌上，章母又提起了婚礼的事，说“我跟你爸看了几家酒店，下周想带你去看看”。诗雅雨刚想开口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就听见章鹏笑着说：“妈，下周我公司要加班，可能没时间。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再带雅雨一起去，她现在身体不方便，来回跑太累了。”
章母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也是，那等你忙完再说。”
诗雅雨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看向章鹏。他刚好也在看她，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像在说“你看，我都是为了你好”。可她却忽然想起林薇的话——他总是这样，用“为你好”做借口，悄悄把“一起商量”的机会推掉。
吃完饭，章鹏送她回家。走到楼下时，诗雅雨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鹏，下周我想跟叔叔阿姨一起去看酒店。我身体没事，坐着车去，不累。”
章鹏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温柔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突然想去了？不是说不想操心这些吗？”
“我不是操心，”她看着他的眼睛，不肯移开，“我就是想跟你们一起看看，毕竟是我们的婚礼。”
章鹏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好好好，那我们下周去。不过你要是觉得累了，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可诗雅雨却能感觉到，他抱着她的手，比平时紧了些。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心里忽然有点慌——她不知道，下周的“看酒店”，会不会又是另一场“温柔的拖延”。
她想起林薇说的话，想起自己心里那些越来越清晰的疑虑，忽然觉得，有了宝宝之后的日子，好像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那些隐藏在“温柔”和“体贴”背后的回避和拖延，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在她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颗石子，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问题，等着她去面对；还有更多的“温柔战术”，等着她去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