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隔离实验室的警报声终于停歇，只剩下生命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嘀…嘀…”声，在弥漫着焦糊味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中回荡，如同为一场未完成的战斗敲打着休止符。林岩躺在连接椅上，身上连接着更多的管线——呼吸机、输液管、脑电监测电极。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安静得如同一尊沉睡的玉雕，又像一具刚刚结束解剖、等待缝合的躯体。
连接神经信号增幅器的生物导线已被紧急移除，但灼烧的痕迹和残留的电火花焦痕还留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触目惊心。增幅器本身冒着缕缕青烟，宣告着彻底的报废。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主治医生摘下听诊器，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沉重，“深度昏迷状态。大脑皮层活动…极其微弱且混乱。脑电波显示大面积异常放电后陷入深度抑制…类似于…严重的脑损伤或…脑死亡临界状态。”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仪器屏幕上那条几乎成直线、只有微弱起伏的脑电波，“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学上，无法预测。只能…维持生命，等待奇迹。”
“奇迹…”张队长坐在轮椅上，背部的绷带渗出新的血迹，他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盯着林岩沉睡的脸，那双曾经锐利如解剖刀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愤怒与悲怆的无力感。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她看到了什么？她做了什么？”他嘶哑地问，目光转向旁边同样面色惨白的陈工。
陈工看着操作台上彻底熄灭、如同黑色墓碑般的“黑石核心”，又看看连接增幅器接口处那枚弟弟林朗的、同样失去光泽的焦黑ppI芯片，声音干涩：“增幅器最后记录到的神经信号…是毁灭性的混乱和冲击。她…她主动引爆了连接在‘哨兵’芯片上的意识诱饵，并且…将一股极其强烈的、非逻辑的精神冲击…强行灌入了‘收割者’的某个核心数据库…神经干扰协议库。”
他调出增幅器崩溃前最后一秒捕捉到的、如同抽象派灾难画作的混乱数据图谱。“这就像…在一个精密运行的核反应堆里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造成的反噬…几乎瞬间摧毁了她的意识防御…但…也绝对重创了‘收割者’！”陈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你们看这个！”
他切换到全球网络监控总台同步过来的实时数据流屏幕。
屏幕上，原本代表着“收割者”信号活动的、如同毒蛇般潜伏在全球电磁频谱背景噪音中的、特定的“三短一长”脉冲信号，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震荡和混乱！信号强度忽高忽低，脉冲间隔变得毫无规律，甚至出现了长时间的静默期！更诡异的是，在全球多个原本被标记为“哨兵”高概率活动区域的监控节点，同时捕捉到了异常的、非“收割者”指令的神经信号爆发！这些信号充满了痛苦、恐惧、狂躁…甚至…一丝短暂的、如同回光返照般的清醒意识！
“神经干扰协议库…被污染了！”陈工的声音带着震撼，“林法医灌入的那些…属于她的痛苦、愤怒、悲伤…这些极端的、非逻辑的人性情绪…像最猛烈的病毒，污染了‘收割者’那些冰冷的、精准的杀人模型！它正在…失控！那些被远程神经压制和诱导的‘哨兵’，他们的意识…可能出现了短暂的挣扎和混乱！”
代价，是林岩的意识几乎被彻底撕碎。
“她用自己的命…换了‘收割者’的混乱…”张队长喃喃道，声音哽咽。他看着沉睡的林岩，那个倔强、冷静、执着于真相的法医，此刻像一个易碎的瓷器。他猛地一拳砸在轮椅扶手上，不顾伤口的剧痛，“查！给老子往死里查！林岩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信号混乱期就是线索！南极！高原！深海！所有极端环境下的异常点！给我把那个该死的‘收割者’老巢翻出来！”
整个国家机器如同被注入强心针，以更高的效率运转起来。林岩用生命换来的混乱，成了黑暗中的灯塔。全球卫星、深海探测器、高原科考站、冰盖雷达…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信号震荡最剧烈、或突然陷入死寂的极端区域。
…
三天后。滨海市总医院重症监护室。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林岩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依旧沉睡，呼吸平缓而微弱，依靠着机器维持生命。脑电监测屏幕上，那条代表她意识的曲线，依旧沉寂在深谷，只有偶尔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如同深渊中不甘熄灭的星火。
张队长坐在轮椅上，守在一旁，背部的伤口疼痛让他无法久坐，但他固执地不肯离开。他手里拿着一份最新的加密简报。
“队长。”一名行动队员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有重大进展！联合科考队在南极冰盖下‘东方站’区域，探测到极其强烈且异常的能量波动和复杂生物信号残留！位置…就在一个被厚达数千米冰层覆盖的史前冰下湖——‘沃斯托克湖’上方！而且…在冰层深处，发现了人工开凿的通道痕迹！非常古老，但近期有重新激活的能量特征！我们的冰下探测器捕捉到了…微弱的‘三短一长’信号源！虽然加密方式变了，但核心模式吻合度…超过90%！”
南极！沃斯托克湖！冰下数千米！
“收割者”的巢穴，竟然藏在那种与世隔绝的生命禁区？！
“好！”张队长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仿佛要将这几天的憋屈和愤怒都倾泻出去，“通知下去！‘破冰’行动，启动！调集所有能调集的冰下探测和攻坚设备！联系俄方、美方…所有有能力参与的国际力量！这次，不是我们一个国家的事！是全人类的事！一定要把这个藏在冰棺材里的恶魔老巢，彻底掀开！把它的‘心脏’挖出来！”
队员领命而去。病房里再次剩下张队长和沉睡的林岩。
他放下简报，艰难地挪动轮椅，靠近病床。看着林岩安静沉睡的侧脸，这个铁血的汉子，眼中第一次泛起了水光。
“林岩…听见了吗？”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找到了…你的血没白流…我们找到那畜生的老巢了…在南极…在冰底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管线，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冰凉、无力地垂在床边的手。
“快醒过来…我们需要你…需要你这把最锋利的‘解剖刀’…去给那玩意儿…做最后的‘尸检’…”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你弟弟…小陈…赵志强…还有千千万万被它‘优化’掉的人…都在等着你…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感觉到，林岩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张队长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林岩的脸，盯着她的手指。
一秒…两秒…
没有动静。
刚才…是错觉吗？还是输液管或者电极的轻微震动？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林岩那如同蝶翼般的长睫毛，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连接在她头部的一个高敏度的脑皮层微电流监测探头的屏幕上，那条沉寂在深谷的脑电波线，突然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异常清晰的尖峰脉冲！虽然转瞬即逝，重新归于沉寂的基线，但那短暂的跃动，如同死寂深潭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希望的涟漪！
“医生！医生！”张队长不顾一切地嘶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形，“快来看！她…她动了！脑电波…跳了一下！”
医护人员瞬间冲了进来，围在病床前。各种仪器被重新校准，更精密的监测启动。
主治医生仔细检查着各项数据，看着屏幕上那个刚刚出现的、转瞬即逝的微小尖峰，神情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
“是…一个极其微弱的神经活动信号…位置…在…海马体深处…”他抬起头，看向沉睡的林岩，眼神复杂，“这不能说明她正在恢复意识…但…这至少证明，她的大脑深处，还有极其微弱的…活动。就像…就像在无边的黑暗里，还有一颗火星…”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医者的严谨和一丝敬畏：“也许…她的意识…有一部分…还在战斗？在某个…我们无法理解的地方？”
张队长紧紧握着林岩那只刚才似乎动了一下的手，仿佛要传递给她力量和温度。他看着屏幕上那条重新归于沉寂、但刚刚被火星点亮过的脑电波基线。
战斗？
在某个无法理解的地方？
他想起林岩最后在增幅器前说的话：“…亲自去它的档案库…取回所有的‘证词’…”
难道…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崩溃？还有一部分…被困在了“收割者”那庞大而混乱的数据深渊里？如同一个迷失在敌方档案库中的…幽灵档案保管员？
“林岩…”张队长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传递过去，“坚持住…撑下去…外面…交给我们了…去把你要的‘证词’…拿回来！我们…等你回家！”
窗外，阳光正好。
而沉寂的“尸语者”意识深处，那点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数据黑暗中，是否真的能重新点燃，照亮通往归途的路？
无人知晓。
但战斗，从未停止。在现实的冰原之上，也在意识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