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山庄,听雨轩内。药味浓郁,压过了平日的茶香。陆轻尘躺在外间的软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有血迹渗出。他昏迷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捡回一条命。那日从箭雨中突围,他凭借超凡的意志和轻功,硬生生冲破了数道封锁线,但身上也留下了数处深可见骨的箭伤和刀伤,最后全凭一口气,才在荒野中遇到秋水山庄派出的接应探马,昏死过去。
此刻,他刚刚苏醒,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沈星河、苏嫣然,以及几位山庄长老围在榻前,面色凝重。
“陆兄,感觉如何?”沈星河俯身,语气带着关切和后怕。他接到陆轻尘拼死送出的密信后,立刻开始集结人手、筹措物资,但没想到陆轻尘竟是以这般惨烈的模样回来。
陆轻尘艰难地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蓉州……情况……如何?信……送到了吗?”他最牵挂的,依旧是那座孤城的命运。
沈星河与苏嫣然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沉痛。沈星河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陆兄放心,信已收到。山庄已竭尽全力,调集了三千精锐,粮草军械也已备齐一部分,由我二叔沈沧澜率领,三日前已乘快船沿江西进,驰援蓉州。”
听到援兵已出发,陆轻尘眼中亮起一丝微弱的光,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三千……宇文拓联军,数万之众……恐……杯水车薪……”他是亲身经历过联军威势的,深知三千人马在正面战场上能起的作用有限。
“我知道。”沈星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奈,“这已是山庄目前能抽调、并能快速机动的全部力量。中原大乱,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山庄亦需自保,不能倾巢而出。而且……宇文拓如今势大,正面抗衡,无异以卵击石。二叔此行,更多是牵制、骚扰,伺机而动,或接应……城中可能突围而出的人。”他没敢说“残部”二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可怜。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被雨水淋透、风尘仆仆的探子,甚至来不及通报,踉跄着冲进了听雨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少主!苏姑娘!不好了!蓉州……蓉州城破了!”
“什么?!”沈星河猛地站起。
陆轻尘身体剧震,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目眦欲裂地盯着探子。
苏嫣然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脸色瞬间褪得毫无血色,身体晃了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你说清楚!什么时候破的?城里……城里的人怎么样?!”
探子伏地痛哭:“是五天前破的城!联军攻势太猛,城内……城内粮尽援绝……巷战惨烈……小人……小人冒死靠近,只见城墙……城墙上……”他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挂着……挂着好多尸体……说是……是赵天佑公子和商行骨干……曝尸示众……铁心大师……白芷先生……都……都殉城了……全城……几乎被屠戮一空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扎进苏嫣然的心口。赵天佑、铁心、白芷、狗娃……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夜,那些最后的嘱托和期盼……瞬间在她脑中炸开,化为一片血色的虚无。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地扶着桌子,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纤细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泪水在眼眶中疯狂积聚,却硬生生没有落下来。那双总是沉静如水、或带着忧虑、或带着坚毅的眸子,此刻,所有的情绪如同被极寒瞬间冻结,然后,在那冰层之下,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的、纯粹的火焰,猛地燃烧起来!那火焰名为仇恨,名为毁灭。
陆轻尘发出一声野兽般痛苦的嘶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昏死过去。沈星河急忙上前救治,厅内一片混乱。
苏嫣然却仿佛对周围的混乱毫无所觉。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张冰雪面具。只有那双眼睛,冰冷得让人心悸。
她抬起手,用指尖,一点点擦去溅到脸颊上的、那属于陆轻尘的鲜血。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然后,她转向沈星河,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
“沈少主,援军,不必去了。”
沈星河愕然抬头:“苏姑娘?你……”
苏嫣然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烟雨迷蒙的江南,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片燃烧的焦土和悬挂的尸体。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我要去北方。去京城。”
她轻轻吐出这句话,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其中蕴含的决绝与疯狂,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一条比死亡更艰难,也更危险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