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人是数百年前的旧事
对古木而言却是难以计量的遥远往昔
在那里古木。
仍记得一个青年的恸哭。
多么凄厉啊。
他呕着血挖出自己的眼珠。
泪水与孩子的鲜血同般殷红。
[怎能…怎能如此啊….]
那曾灿烂的金发尽数被鲜血浸染的孩子。
质问般持续哭泣着。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
抱着挚友们的尸身。
望着家人身上流淌的血浆。
不断地。
[主上啊….]
浸透怨憎的嘶喊。
面对那声似要泣血的呼唤。
古木未能给出任何回答。
[我们究竟该如何是好….]
世界在燃烧。
无垠碧海被鲜血染红。
此刻这片土地上仍有生命在接连消逝。
这是血劫。
由某个存在引发的血劫。
竟蔓延至此等地步正在抹消世间。
[主上啊….]
究竟从何处开始出错的呢。
只因希望孩子们获得幸福。
是否因未曾像其他主人那般采取行动。
古木无从知晓。
只是。
目睹眼前孩子恸哭的模样。
实在太过悲伤。
除伸展枝条为其拭泪外无能为力。
[孩子啊。]
仿佛响应呼唤般,金发青年抬起头来。
但映入眼帘的双眸却空洞得无以复加。
世界正在分崩离析。
眼前的孩子早已支离破碎。
[…请告诉我们 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们没有罪]
[既然如此 世间怎会变成这样…!]
是叫血魔来着吧。
撕裂虚空现世的存在,如同彰显自身存在般。
转瞬间扩张着领域。
古木心知肚明。
诞生于此方天地的所有生命。
都如同自己的孩子。
共享着意识。
然而,古木却对血魔的存在一无所知。
这意味着。
血魔并非此世应有之物。
而古木隐约察觉到那个存在现世的原因。
约莫二三十年前。
或许更早些也说不定。
就在那时,这方被认为永恒不变的世界出现了异变。
自虚空裂缝中。
开始涌现出不属于古木观察范畴的异界生命。
古木认为这便是根源所在。
原本与异界的连接。
就是违背世间法则的罪行。
既然此等逆理之事发生在古木的世界。
对于身为现世之主的古木而言。
正是昭示其罪孽的象征。
若生异变,亦是主君之过。
与异界的牵连便是该付的罪价。
是谁干的。
出什么问题并不重要。
因这片土地已生出罪孽。
古木必须承受这份惩罚。
一个。
[…都…. 死掉了]
古木无法忍受的并非其他。
[孩子们的四肢被切断]
[孩子们的父母被斩首而亡]
古木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
都视作自己的孩子。
死亡如同奔流的江河
对存活漫长岁月的古木而言 他们的逝去不过弹指一瞬
随岁月老朽而终也好
孩子们自相残杀而亡也罢
都是世间常理与轮回
古木唯有咽下悲伤 祝福新生
认为自己不该插手其中
更何况 若当下出现的裂隙
需以自身消逝换来新主诞生方能匡正世道
本以为这份觉悟也能理解
[…真悲伤啊]
看着那孩子嚎啕大哭的模样
古木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再过片刻
名为血魔的存在就会抵达此处
不知是他自称血魔
还是孩子们如此称呼他
但能感知到那个存在正从远方逼近
簌簌
伸展的枝桠如拥抱般缠上青年身躯
却非出于庇护之意
硬要形容的话,更接近于安慰之举。
古树的手能否触及青年仍是未知数。
即便此刻在古树怀抱中,也毫无喘息之机。
能感受到这世上诞生又成长的孩子们正不断死去。
[为何如此残忍…]
实在残忍。
必须抹消这么多生命才能重新开始。
自己却无能为力。
只能扎根于此地。
眼睁睁看着孩子们死去。
这便是天理吗。
若说这是世界的意志。
未免太过悲哀残酷。
在那缝隙中。
无能为力这件事。
才是最悲伤的吧。
遥远处。
可见赤红天空正蔓延而来。
在染成猩红的天空下。
他正逐渐逼近。
为抹除这土地上的古树。
为矫正世界秩序。
望着那泛滥的黑暗。
古树思索着。
这般天理当真正确吗。
必然是正确的。
世界制定的秩序与天理绝对无误。
自己被赋予的立场亦不容更改。
因世界存在主人。
因主人存在故能孕育生命。
古树存在的意义正在于世界需要其存在。
将这些道理逐一回想时。
枯木朝某处倾吐话语。
[我承认。]
承认自己扎根的世界出了问题。
承认因此出现了违背常理的现象。
愿承担所有罪孽并虔诚供奉。
[但孩子们是无罪的吧。]
不知是在对谁诉说。
这大概注定得不到回应的谏言。
如同枯木独自倾吐的自语。
若真有罪孽。
便是冠以主人之名。
仍对自身生命怀有爱意的老枯木之罪。
[…孩子啊。]
枯木轻声呢喃。
环绕的枝桠间传来气息扰动。
[孩子。]
[…是…]
那张濒临破碎的脸。
从枝缝间清晰可见放弃一切的绝望。
枯木望着它再度开口。
[我给你选择的权利。]
[选择…您是说?]
扎根地底的根系开始震颤。
枝条也簌簌抖动起来。
[随波逐流消逝是你的选择。倾听其他故事寻找机遇也是你的选择。]
面对枯木的话语。
男子眼神晃动。
似乎真切领悟到「机遇」二字的重量。
此刻他的选择。
已不言自明。
枯木缓缓伸展枝条。
轻抚男子的头顶。
无法断言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是违背世间常理的选择。
是忘却自身立场与存在意义后作出的抉择。
随后男人做出了选择。
说要抓住机会。
无论如何都要。
表示只要给予摆脱这场灾厄的机会,什么都愿意做。
哪怕自己的灵魂会破碎。
哪怕要承受巨大的惩罚。
只要能做到就会去做。
男人如此回答道。
听闻此言的古树。
从高耸的枝干上。
缓缓飘落下盛放着的纯白树叶。
[…孩子啊,能给予你们的只有这个了]
当落叶在地面堆积成丘时。
那如守护树木般蠕动的某种存在。
沿着树干缠绕而下,紧紧箍住了男人的身躯。
那姿态,恍若蛇形。
在落叶纷扬飘散之间。
古树也发生了异变。
蕴含生机的根系逐渐干枯。
周边地域开始如同扭曲般崩坏。
世界已然察觉。
察觉古树企图所为之事。
感应着这般变化,古树低语道。
[这份罪业也由老身来承担…]
逆转某人的时光洪流。
意味着要背负同等的业障。
即便只是扭转区区人类的渺小时光。
但违逆天地法则。
本就是滔天大罪。
古木对即将降临己身的刑罚感到苦涩。
[……孩子啊。]
[吾主啊……这真是。]
[愿汝未来将历之苦难中,得蒙微小祝福……]
男子以疑惑目光望向古木。
霎时间,地面积聚的皑皑落叶。
如挟旋风般急速缠绕男子周身。
恍若雪白龙卷。
沙沙…唰啦。
当男子被漩涡包裹之际。
古木平静承受着发生在己身的异变。
这与寻常死亡不同。
是因主人违逆天理而降临的刑罚。
感受着这场异变。
古木缓缓屏息。
就在此刻。
哗啊!
龙卷冲天而起。
未几便落向四川大地。
男子以少年之姿重归人世。
少年强自镇定环顾四周。
本该矗立于此的参天古木已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
世间仿佛遗忘了古木的存在。
又或,它本就不该存在。
这世界已抹去名为古木的存在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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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叙述后我倒抽冷气。
因这故事确实骇人。
「你说你是我原属世界的主人?」
眼前的世界树。
竟是本应守护我们世界的造物主。
[没错。我曾是那方天地之主。]
「是过去式啊?」
[…因为现在,已经失去资格了。]
失去了资格。
‘记得有人说,在让某人回归时受到了惩罚。’
脑海中闪过的,自然是延日川的名字。
至今遇到的英雄们都说过。
就连那个延日川的执念也亲口承认自己经历了回归。
那么。
让那个延日川回归就是那棵树干的事。
意思是作为促成回归的代价才来到这里的吗。
‘明明说是虚假的世界。’
他说过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
四面八方涌来的魔物近乎幻象。
但它们带来的痛苦却真实不虚。
被魔物杀害之人的尸体也没有如幻象般消失。
要说为何称此地为虚假世界。
世界树本身也这么说过。
在所有事情结束后。
当脱离此地回到原本世界时。
所有被转移者无一例外地会复活。
因此我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虚假的。
若非如此,怎会发生这种事。
但其实。
‘是说这里相当于囚禁空间吗。’
意思是那棵世界树因犯罪坠落的场所就是这里?
我知道世上存在多个魔境。
光是武林盟记载的魔境就有四处。
他们还管理着可以往来的门户。
但这里并不属于那四个中的任何一处。
这类不为人知的魔境。
我倒是知道几个。
「…所以,因为您没有消失而留在此处,我们世界的生命才能延续…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不知道那句话是真是假。
不知不觉间我的语气也稍微变了。
管他是主人还是什么玩意儿,只要嘴巴能动就叭叭个不停。
那棵世界树隐约传来的情感,也让我受到了干扰。
感觉和母亲的怀抱莫名相似。
该说是很难轻易说出刻薄的话吧。
‘已经多少年没感受过那种东西了。’
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感受到母爱不成。
都多大岁数了,想想都觉得可笑。
就在这种时候。
世界树对我说道。
[并非如此]
正因为你没有消失,哪怕只是滞留于此。
按方才所说的道理,生命才能延续诞生——虽然这是疑问句。
但世界树否定了这个说法。
[失去资格的我,也已丧失作为主人的价值]
「无法理解....那么。」
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维持到现在的。
难道真是魔境门的问题?
血魔....就是世界树提到的。
类似为了抹杀生命体而派遣的代理人?
‘那前线那粒种子又算什么。’
位于前线一侧的仇家领地。
当时在那里的东西。
被体内野兽标记为种子。
树木与种子。
那种微妙相连的感觉实在令人不快。
‘喂’
虽然试着回忆当时情形呼唤那家伙。
但那货自从神老头上次短暂离开后,就再没给过反应。
神老头那边也是同样状况。
抬手从额头开始捋过头发。
头好痛。
虽然想要知道真相。
但没想到竟隐藏着如此令人窒息的故事。
本来想解决问题的时候。
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
只有找到根源。
才能解开这团乱麻。
可是。
‘这么说来,难道问题出在祖先拉的屎上?’
如果说裂缝是问题所在。
那最终问题还是出在打开魔境之门的人身上。
遥远的过去。
仇家的先祖打开了魔境门。
由此导致被称为世间真理的事物。
产生了裂痕。
为了修补因此扭曲的某种存在,名为血魔的怪物现身了。
血魔现世时的世界之主。
正是这棵世界树。
不知出于何种缘由 世界树让延日川陷入了轮回。
此处存在疑问。
「……为何偏偏选中延日川?」
铁拳金王是当代天下第一人。
当时也是最强世家的主人。
光是听神老头的话就知道他有多强。
即便如此还是忍不住产生疑问。
为什么偏偏是延日川。
会产生这种疑问不是没有理由。
至今遇到的过去那些英雄们。
延日川也是。
煌阿佛尊也是。
就连南宫明也是。
大家都找到了神老头。
要说疑问的话,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表现得仿佛神老头就是希望本身。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如果神老头就是希望的话。
不如干脆让神老头回归不是更好吗。
对于这个包含深意的提问。
世界树摇动枝条指向某处。
像是示意我重新坐下般说道。
[使徒啊。我明白你在好奇什么,但抱歉我知道的并不多]
「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让延日川回归而已。」
[延日川啊…是啊,是有这么个名字]
通过世界树的话得到了确认。
延日川能够回归的原因,正是因为眼前这棵世界树。
也正因这份惩罚,它才被禁锢在此地。
[理由啊…理由]
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很难啊]
「很难吗?」
[是啊,怎么会不难呢。明明必须找出理由才行啊]
听完世界树的话不禁歪头思索。
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找理由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