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还摆在石桌上,蜜水映着晨光,野菊花瓣浮在上面。那片青藤叶被沈微澜夹进了药典里。
她刚坐下,春棠便抱着一摞纸来了。
“姑娘,我把昨晚记的数据重新理了。”她把纸放在案上,“从昨天清溪开始,每半个时辰测一次地脉波动,一共十七次。”
沈微澜翻开第一页,字迹工整,连墨浓淡都一致。
“你一夜没睡?”
“睡了两个时辰。”春棠搓了搓脸,“但数据不能拖。咱们刚稳住西谷的阵,新方案今天就要试,我得先把底子摸清。”
沈微澜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夏蝉这时候掀帘进来,软剑背在身后,靴子沾着露水。
“外围查过了,没人靠近。”她说,“北坡那块刻‘桥’字的石头还在,边上多了几滴水渍,像是刚放下的陶罐留的。”
秋蘅提着药箱从后面跟上,脸色有点白。
“我刚验了土壤。”她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小瓷瓶,“毒素反涌了,虽然量极小,但确实存在。净化阵一开,地底下有东西在往外吐浊气。”
冬珞紧跟着进来,手里捏着一块玉简。
“我已经把三天内的能量流速、节点负荷、植物复苏率全刻进去了。”她把玉简放在桌上,“但有个问题——我们之前的布阵方式,像是在逼地脉听话,而不是顺着它走。”
沈微澜站起身,走到外间石台前。
笔墨已经备好。
她蘸了墨,在纸上画了一条蜿蜒线。
“这是西谷的地脉主道。”她落笔很轻,“按照巫族古籍记载,这种地形,能量得像水流一样自然走,不能堵,也不能催。”
春棠凑近看:“可咱们上次接装置时,是按直线最短距离连的。”
“对。”沈微澜点头,“那是机械法子。现在我们要改。”
“怎么改?”夏蝉问。
“不再强行接入。”沈微澜把笔放下,“先让阵法‘呼吸’起来。比如,白天充能,晚上释能;雨天缓行,晴天加速。让它跟草木长势、水流节奏同步。”
屋里静了一下。
秋蘅皱眉:“可这样一来,效率会降。”
“但更稳。”沈微澜看着她,“你刚才说毒素反涌,说明地底有旧伤。我们要是硬灌能量,等于逼一个病人跑步。他跑不动,反而会吐血。”
春棠忽然开口:“我能记下每次波动的时间,再对照天气、水流、植物变化,找出规律。”
“好。”沈微澜点头,“你来做联动日志。”
冬珞拿起玉简:“我重新调校节点参数,把地脉图谱输进去,做动态匹配。”
“我去采样。”秋蘅合上药箱,“每隔两时辰取一次土,看毒素有没有扩散。”
夏蝉把手按在剑柄上:“我守着,谁靠近就盘问。”
沈微澜看着她们,说了句:“开始吧。”
太阳升至头顶,众人于西谷口搭起简易棚子。
装置摆在中间,铜丝缠着黑石,像是个小型祭坛。
春棠蹲在一旁,手里拿着册子和炭笔。
“巳时三刻,能量启动。”她念着,“初始流速平稳,无震颤。”
沈微澜站在三步外,手搭在埋于土中、连着地脉节点的温热石板上。
起初一切正常。
可到了午时,石板突然抖了一下。
沈微澜立刻抬手:“停!”
冬珞迅速掐断连接。
“怎么了?”夏蝉上前一步。
“地脉乱了。”沈微澜盯着石板,“刚才那一下,不是装置的问题,是地底下自己动的。”
秋蘅赶紧挖了把土,放进小钵里。
“毒素浓度比之前高了一成。”她皱眉,“而且……方向变了。是从上游往下游推。”
“上游?”春棠抬头,“那边不是刚长出蕨草吗?”
“正因为长出来了。”沈微澜低声说,“新根扎下去,搅动了沉底的浊物。”
大家都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冬珞开口:“我们只想着怎么把阵搭好,没想过地本身也在变。”
“是。”沈微澜慢慢蹲下,“我们太急了。以为修好了溪,就能立刻用阵。可大地要恢复,得一步步来。”
春棠翻着自己的记录本:“那……要不要等?等蕨草长得再密些,土稳了再试?”
“不能等太久。”沈微澜摇头,“但我们得换个思路。”
她回到石台前,重新铺纸。
这次她没画直线,而是画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你看。”她指着,“石头扔进水里,波一圈圈散开。我们的阵不该是个铁架子,该是回音壁,轻轻碰一下,让它自己响起来。”
冬珞盯着图看:“你是说,不直接供能,而是引导?”
“对。”沈微澜点头,“让技术像草木一样长出来,不是硬插进去。”
春棠忽然说:“那我们可以把装置分成五段,分批激活。先试一段,看地脉反应,再加下一段。”
“可以。”沈微澜笑了,“你越来越像管事的了。”
春棠也笑:“以前光算账,现在还得算地气。”
秋蘅这时走过来:“我有个想法。既然毒素会随根系松动而流动,不如我们在阵周围种一圈解毒草。既能护阵,又能养土。”
“什么草?”夏蝉问。
“金线兰。”秋蘅说,“它根须细密,专吸浊气,还能活化土层。”
“你有种子?”沈微澜问。
“有。”秋蘅点头,“上次从南岭带回来的,一直没用。”
“那就种。”沈微澜站起身,“今天下午就动手。”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山谷。
五个人围着西谷口忙碌起来。
春棠在纸上画分区图,标出五段装置的位置。
夏蝉用剑尖划线,定桩位。
秋蘅带着小铲子,在四周挖坑,一颗颗撒下金线兰种子。
冬珞蹲在装置旁,一根根调整铜丝角度,嘴里念着数据。
沈微澜站在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狼毫笔,在一张大纸上勾画。
山为阵眼,水为经络,林木为缓冲带。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呼吸。
天快黑时,第一段装置重新接通。
这次没有震颤。
能量流稳定,地脉回应温和。
春棠看着册子:“一个时辰了,波动在正常范围。”
秋蘅从土里拔出一根小苗:“根部已经开始吸收微量毒素。”
冬珞盯着玉简:“反馈信号清晰,没有逆流。”
沈微澜松了口气。
她坐在石台边,脚边放着暖炉,是春棠悄悄移过来的。
夜深了,其他人陆续去歇息。
只有她还坐着,笔悬在半空,对着那幅未完成的《五气归墟图》出神。
檐角的铜铃轻轻响了一下。
风穿过来,吹起纸角。
她忽然伸手,在图上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线。
正好穿过昨夜蕨芽破土的地方。
她低声说:“我们之前是治伤,现在,该学着养脉了。”
没人回应。
只有远处溪水潺潺。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在石台上。
沈微澜还在睡,头靠在椅背上,手里还抓着笔。
春棠走过来,想给她披件衣裳。
却被冬珞拉住。
“别吵她。”冬珞指了指图纸,“你看那里。”
春棠顺眼看去。
那道新添的线,尽头画了个小小的符号,像叶子,又像桥。
“这是什么意思?”她小声问。
冬珞摇头:“不知道。但她昨晚反复描了三次。”
这时,沈微澜睁开了眼。
她看了看图,又看向西谷方向。
“今天第一件事。”她说,“把金线兰的生长速度记下来。我要知道它什么时候能连成一片。”
春棠应了声,正要走。
沈微澜又叫住她:“还有,把昨夜那罐蜜水……留一半。”
“留着干嘛?”
“有人还会来收罐子。”沈微澜看着北坡,“下次,别让他空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