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还压着那道“慎入”的刻痕,苔藓碎屑粘在指腹,微凉。
沈微澜没收回手。胎记贴着心口,一跳一跳地烫,像有人在地下敲鼓,一下一下,催她往前。
风从岔道深处吹来,带着一股极淡的香气,像是干枯的梅瓣混着陈年墨迹。
谢云峥忽然伸手,拦在她身前。
他的掌心有血,是刚才被碎石划破的。可此刻,那血竟微微发烫,顺着指缝渗出时,竟在空中凝成一线,向壁上某处飘去。
沈微澜顺着那血线看去。
壁上,一道极细的刻痕,藏在苔藓之下。若非血线牵引,根本看不出。
她上前,指尖一擦,苔藓脱落。
露出两个字:
“慎入。”
字迹潦草,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可那笔势,她认得。
是娘的字。
——
石殿的门,就在那两个字后头。
岩壁无声滑开,一道窄缝裂出,冷风扑面,带着陈年的灰与铁锈味。沈微澜抬脚迈入,足底触到的是整块青石铺就的地砖,纹路如莲瓣层层叠叠,每一块中央都嵌着半枚残玉,形状与她胎记轮廓严丝合缝。
殿内无灯,却有光。
幽蓝的荧光自穹顶垂落,像是倒悬的河,缓缓流动。那些光缠绕在壁画上,勾勒出巫族祭祀的场面——黑袍人跪拜,手中高举婴孩,祭坛之下,血流成溪。
“这光……”春棠低语,指尖搭在算筹上,无意识捻了捻,“不是磷火。”
话音未落,一阵歌声响起。
空灵,稚嫩,像六月槐花落在井水上的声音。
沈微澜浑身一僵。
那是她六岁生辰时,娘亲在廊下哼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阿娘抱儿上西楼……”
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贴着耳膜钻进脑髓。壁画上的巫族人影开始蠕动,手指一节节伸长,眼眶裂开,朝他们转过头。
“别听!”秋蘅猛地扬手,药粉洒出,落地成雾,灰白的烟在空中织成一道薄幕。歌声滞了一瞬,壁画上的血色符文浮现,层层叠叠,竟与地砖纹路遥相呼应。
春棠的算筹抵住耳穴,指节发白:“声波与石柱共振,每三十六息一轮回。若一直听下去,七窍会渗血。”
夏蝉的剑已出鞘半寸,剑尖轻颤:“源头在哪?”
沈微澜没答。她盯着地砖,目光落在谢云峥掌心。他的婚书不知何时滑出袖口,正泛着微光,红莲印记在纸面缓缓浮现,与地砖上某一块的纹路重合。
“那里。”她指向那块地砖,胎记灼痛如火燎。
谢云峥低头,婚书上的红莲印记越来越烫,几乎要烙进皮肉。他咬牙,将玉佩残片按在地砖凸起处。
“咔。”
一声轻响,整座石殿震了震。
地砖纹路亮起,红莲图腾由虚转实,蔓延至四周。穹顶的荧光骤然变色,由蓝转红,如血浸透宣纸。
“错了?”夏蝉低喝。
“不是错。”冬珞的冰鉴贴地,镜面映出地砖下的机关走向,“是唤醒。”
话音未落,地面裂开一道细缝,黑雾涌出,夹杂着锁链拖地的声响。头顶巨石簌簌震颤,一块边缘已松动,正缓缓倾斜。
“退!”谢云峥一把拽住沈微澜手腕,将她往身后带。
可她没动。
她盯着那块发光的地砖,婚书上的红莲与地砖纹路完全重合,像一把钥匙插进了锁眼。
“不是退。”她抽回手,声音很轻,“是开。”
她从袖中取出冰魄箭,箭身寒气缭绕。她将箭与婚书并列,箭尖红莲与婚书纹路在光下交叠,竟连成一道微弱的光轨,直指地砖中央。
“冬珞,角度。”她问。
冬珞凝神,冰鉴折射出光轨的落点:“偏东南三寸,第三块莲瓣。”
沈微澜点头。
夏蝉的剑柄已抵上地砖,蓄力待发。
“等等。”春棠突然出声,算筹在掌心排开,“若直接叩击,震动会传至穹顶承重梁。那块石头——”她抬眼,指向头顶,“会先塌。”
“那就先钉住它。”春棠甩袖,算筹如雨飞出,钉入梁柱缝隙,嵌得极深。
夏蝉不再犹豫,剑柄一叩。
“咚。”
地砖凹陷,符文锁链自地下升起,缠绕柱基。整座石殿剧烈震动,地面裂开十字形深渊,黑雾翻涌,底下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某种巨物正在苏醒。
“走!”沈微澜率先跃向对岸。
谢云峥解下披风,缠住岩壁凸起,抛出一端。夏蝉接住,剑尖钉入岩缝,临时索道成形。
秋蘅抛出药粉,荧光如星点附着岩壁,照亮深渊边缘的脚手架痕迹——那是人为开凿的通道,年久失修,木板腐朽。
沈微澜纵身跃出,足尖点索道,身形如燕。就在她即将落地时,冰魄箭突然脱袖而出,自行飞出,嵌入对岸岩缝,稳住索道。
“接住!”她回身,向谢云峥伸出手。
他跃起,披风在风中翻卷。指尖将触到她时,深渊底部轰然一声巨响,锁链断裂,气流形成漩涡,猛地将人往下拽。
四大丫鬟同时出手。
夏蝉的软剑抽出,与春棠的算筹、秋蘅的银针、冬珞的冰丝在空中交织,瞬间织成一张网,横在深渊之上。谢云峥坠落的瞬间,被网兜住,滑向对岸。
沈微澜将他拉上,喘息未定,回头望去。
深渊已深不见底,黑雾中隐约可见祭坛轮廓,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上绑着一具干尸,手腕脚踝皆穿铁链,胸前插着半支冰魄箭。
“那是……”春棠声音发紧。
沈微澜没应。她走向最近的壁画,指尖轻触。
画面骤变。
不再是祭祀,而是沈家老宅。
火光冲天,黑衣人破门而入,刀光闪过,母亲倒在血泊中,手中死死攥着一块红莲玉珏。父亲背对镜头,被一箭穿心,倒下时,口中喃喃:“蘅芜……快走……”
“幻术。”冬珞的冰鉴凝出一面水镜,折射壁画,真实场景浮现——仍是那幅血祭图,无一变化。
沈微澜咬破舌尖,血珠溅上壁画。
血迹蔓延,如活物游走,将幻象撕开一道口子。水镜中的画面也变了——祭坛上,那具干尸缓缓抬头,脸竟与她生母一模一样。
“娘……”她指尖发颤。
谢云峥将玉佩按在壁画中央。玉佩残片与壁画共鸣,显露出一幅星图,七颗星点连成北斗,指向深渊底部。
春棠迅速用算筹临摹轨迹,秋蘅同时记录药粉在星图前的反应——粉末遇光即燃,化作青烟,烟形竟与星轨一致。
“星移斗转,血祭启门。”秋蘅低语,“若不阻止,半个时辰后,地脉逆流,整个山谷都会塌陷。”
“夏蝉。”沈微澜转身。
“在。”夏蝉剑已出鞘。
“斩断能量导管,延缓仪式。”
“你呢?”
“我去祭坛。”她将冰魄箭握紧,“那支箭,本就该由我收回。”
夏蝉没再问,纵身跃下索道,剑光如练,直扑深渊底部。流萤剑气扫过,三根石管应声而断,黑雾翻涌减缓。
沈微澜紧随其后,足尖点岩壁凸起,借力下坠。风在耳边呼啸,胎记烫得几乎要裂开皮肉。
祭坛前,石柱上的干尸忽然动了。
头颅缓缓转向她,干裂的唇开合,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沈微澜不退,反进。她将冰魄箭刺入祭坛核心。
红光爆裂。
地脉震颤,能量逆流。四大丫鬟在上方布下四象阵,春棠持算筹为阵眼,秋蘅洒药粉为引,冬珞凝冰丝为纲,夏蝉以剑气为刃,合力将暴走的能量导入地底。
谢云峥跃下,落在她身侧,玉佩残片与冰魄箭相触,竟融为一物,化作完整的红莲图腾,沉入祭坛。
轰——
祭坛炸裂,气浪掀飞众人。
谢云峥将她护在身下,碎石砸在背上,血渗出衣料。他抬头,看见祭坛废墟中央,缓缓升起一块石碑,碑上刻着两个字:
“归墟。”
沈微澜撑地站起,指尖抚过石碑。
那字迹,与“慎入”出自同一人之手。
是娘的笔迹。
她抬头,望向石殿尽头。
一道石门悄然开启,门后无光,却有风涌出,带着熟悉的墨香与梅瓣气息。
谢云峥低声道:“你要进去?”
她没答。
只是向前走了一步。
石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呼唤,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蘅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