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内,气氛凝滞。
风朵朵端坐如冰雕,黄萱扭着头生着闷气,石桌旁竟没有云天可坐的位置。
他只得站在二女面前,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向黄萱问道:“黄姑……黄仙子,你当初是如何穿过那空间乱流的?”
云天对此事颇为好奇。
他与风朵朵进入此地时,可谓九死一生,险些就陨落在那些无形的虚空裂缝之中。
许是还在气他与风朵朵,黄萱并未直接回答,反而转过头来,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先别说我,你这十来年跑哪儿去了?为何在东荒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紧接着,黄萱这才猛然察觉到云天身上散发出的灵压,赫然已是金丹中期,竟比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小境界。
不过十年光景,当年那个不过筑基后期的小修士,竟已成长到这般境地?
黄萱不由得轻掩住了樱口,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还有…… 你…… 你这修为……”
云天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无奈。
他知道这关是躲不过去的,只得将当年借用一处古传送阵意外逃到南岭,在那片陌生的土地上流落近十年,后又机缘巧合寻到一处百巧门设立的坊市,这才借传送阵返回东荒之事,简单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至于修为,他也只说在南岭偶有机缘,一语带过,并没有细说。
听完他的讲述,黄萱眼中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异、恍然与心疼。
她喃喃道:“难怪……”
再抬眼时,那眼神里分明写着“你受苦了,是我错怪你了”的歉意。
“我……就是为了追它,才流落到此地的。”黄萱说着,伸手在腰间一个精致的灵兽袋上轻轻一拍。
白芒闪过,一只通体雪白,形如小熊,却长着一对短小肉翅的奇特灵兽出现在三人眼前。
那小兽凭空出现,似乎有些受惊,圆溜溜的黑眼睛里满是胆怯。
它环视一圈,当看到黄萱时,眼中立刻亮起光彩,“噌”地一下扇动肉翅,飞扑到她的肩头,将自己滚圆的身子藏进黄萱的秀发之间,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云天二人,样子憨态可掬。
黄萱伸手,习惯性地轻轻抚摸着小兽毛茸茸的后背,开口解释道:“当初为了追这只虚空兽,我误入了那处空间通道。但也正因有它及时放出的虚空防护罩护着,我才没有被那些空间裂缝吞噬,安然来到了此处。”
那虚空兽似乎听懂了黄萱在夸赞它的功绩,得意地将圆滚滚的脑袋从发丝间探出,在黄萱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
黄萱被它逗得无奈,在其头上轻轻敲了一下,随即从储物中取出一粒丹药递了过去。
那虚空兽方才还一脸邀功的模样,一见到丹药,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忙伸出肉乎乎的小爪子接过,想也不想便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地咀嚼起来,还不忘继续蹭着黄萱,以示谢意。
一旁的风朵朵,在看到这小兽的瞬间,清冷的凤目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精光。
显然,即便是她,也被这虚空兽的憨态模样吸引。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这是黄萱之物,那抹光亮迅速敛去,复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神情,端坐一旁。
云天倒是见怪不怪,他自己养的灵宠灵虫,也都是一群不折不扣的吃货。
只是听到这么个小东西,竟能轻易穿梭于空间乱流,不禁让他刮目相看。
“也正是因为它,我身上的灵丹一半都进了它的肚子,害得我都不敢随意动用灵力撑开护盾,只能在这城里做些杂活,换取辟妖丹,苦苦煎熬。哼!”黄萱越说越气,她堂堂聚宝阁少阁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竟要靠亲手缝制兽甲来换取丹药度日。
那虚空兽似乎察觉到主人的怒气又要转移到自己身上,嚼着丹药的嘴一停,圆滚滚的身子一扭,竟化作一道白光,自己钻回了灵兽袋中,消失不见。
这一幕让云天看得惊愕不已,心中暗道:“果然是精通空间神通的异兽,竟能自行出入灵兽袋。”
黄萱见它溜得飞快,也是一阵无奈,最终只能化为一声苦笑。
“辟妖丹?”风朵朵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敏锐地意识到,此物恐怕是这方天地的关键。
这一次,黄萱没有再继续跟她耍性子,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名贵丹药,炼制它的主药,只是一种叫‘辟妖草’的低阶灵草。不过,此草只在此界生长,也是此界唯一尚存灵性的草药。”
“此丹炼制不难,其真正的作用,是内含一种独特的药性。服下之后,会在人体表层形成一层肉眼难见的薄膜,用以隔绝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妖气,使凡人免受侵蚀。”
“只不过,我等修士一旦动用体内灵力,这层薄膜便会自行破碎失效。”黄萱说到此处,脸上满是懊恼与可惜,“唉,方才一时气急,不小心动了灵力,前不久才吃下的那粒辟妖丹算是白费了。那可是我缝了
十副兽甲才换来的!”
云天看着眼前这位大小姐心疼丹药的模样,既觉得好笑,又不禁生出一丝怜悯。
可以想见,这八年来,她定是吃了数不清的苦头。
“你一向如此,行事莽撞,不计后果,活该受罪。”风朵朵的声音冷冷传来,像一盆冰水浇下,“说了这么多废话,这些年来,你可曾找到离开此界的方法?”
黄萱闻言,刚要发作的火气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狠狠瞪了风朵朵一眼,最终还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外界雪原那处峡谷的空间节点,应是地龙翻身偶然造成的,这虚空兽也是机缘巧合才从那里钻了出来。我将它收服后,曾专门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在此界四处探查,想寻到其他空间薄弱之处,却都无功而返。此地妖兽横行,独自在外实在难以生存,最后才找到了这座鲲城,安顿下来。”
云天听罢,亦是无奈一叹:“看来,想出去,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既然那虚空兽能从此界进出,便证明此界并非完全封闭,我们一定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风朵朵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不料,方才还一脸委屈的黄萱,此刻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愁云一扫而空,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找不到也无妨。”她斜倚在石桌上,姿态慵懒,媚眼如丝地看向云天,“既然你们都进来陪我了,我出不出的,倒也无所谓了。大不了,咱们就在这鲲城定居,再跟夫君生几个小娃娃,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不也挺好?”
说罢,还冲着云天抛了个勾魂夺魄的媚眼。
后者只觉得后颈一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忙拱手道:“黄仙子切莫开此等玩笑!云某……云某定会带两位仙子离开此地的!”
风朵朵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泛起一丝涟漪。
她抬眼,目光扫过黄萱那副半真半假的娇媚模样,又落到云天那略显无助的窘迫神态上,眼神深处竟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以及一丝……埋怨。
云天实在是怕了这位大小姐的胡搅蛮缠,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时时都让他心跳加快,热血上涌,偏偏又发作不得。
他目光一转,看向小院四周。
这院落不大,除了一间石砌的主屋,便只有旁边一间看起来像是厨房兼杂物间的矮小屋子。
显然不适合三人都住进来。
他看向风朵朵,询问道:“风仙子,找寻出路之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天色不早,不如我们先去寻一处空置院落安顿下来,如何?”
风朵朵自然没有异议,正要点头。
一旁的黄萱却“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柳眉倒竖,双手掐腰,杏眼圆睁地质问道:“怎么?臭小子,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
云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整个人都呆愣当场,一时竟没明白她话中何意。
“你们不许走,就住这里!”黄萱不由分说,直接下令。
“可……可这里只有一间卧室和一间杂物间,如何住得下三人?”云天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怎么就住不下了?”黄萱理直气壮地一挺胸,“我跟朵朵睡卧室,你把那间杂物间收拾一下,也能将就。再说大家都是修士,餐风露宿也是常事,又不是非要躺着睡觉不可。最主要的是,”她话锋一转,一双美目在云天和风朵朵之间来回扫视,“我要时刻监视你们二人!无缘无故地一同出现在此地,还穿着这副情侣打扮,我早就看出不对劲了!”
风朵朵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从唇间吐出四个字:“无理取闹。”
说罢,她竟直接起身,径直走进了那唯一一间卧室,显然是默认了黄萱这荒唐的安排。
云天被黄萱这番话闹了个大红脸,急忙解释:“黄仙子,你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与风仙子是在半路偶遇,这才结伴同行。还有……还有我们之间,清白得很!”
“嘿嘿,”黄萱见他这副急于辩解的模样,反而得意地笑了起来,“还说没什么?那你急什么?什么也别解释了,就这么定了!”
说完,她冲云天做了个鬼脸,也转身蹦蹦跳跳地进了卧室。
“砰”的一声,木门被关上。
小院内,又一次只留下云天一人,孤零零地呆立当场,迎着傍晚的冷风,心头一片凌乱。
良久,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迈开步子,认命般地走向了那间堆满杂物的矮小石屋。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角落里堆着些兽皮边角料和几件破损的工具,蛛网结在屋角,显然黄萱平时也很少踏足此地。
云天袖袍随意一挥,一股柔和的劲风卷起,将房内的灰尘蛛网尽数裹挟着送出了门外,屋子瞬间清爽了不少。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就在清理出的那片丈许见方的空地上盘膝坐下,冰冷的石地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沉静了几分。
找到了人,本该是喜事,如今却成了这般局面。
黄萱的性子,三分真心,七分胡闹,偏偏那三分真心又重若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至于风朵朵,她那清冷的性子下,似乎也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方才她竟默认了黄萱的安排,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罢了。
云天微微一叹,这些终究都是小事,如何离开这片绝地才是当务之急。
他梳理着今日所得的信息。
这鲲城的生存法则,残酷而高效,那位城主李齐,看似仁厚,实则是个精于算计的枭雄。
黄萱在此地八年,所知恐怕也只流于表面。
她一门心思求存,未必有机会接触到这座城市的真正核心。
想要找到离开的线索,还得从那三个老家伙身上下功夫。
尤其是城主李齐,他在此界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对这片天地的了解,绝非自己这等初来乍到者可比。
但此事,也需徐徐图之。
想通了这一层,云天摒弃掉所有杂念,翻手取出一枚通体赤红的丹药。
正阳丹。
丹药入腹,一股温热的药力缓缓散开,随着《五行衍道术》法门的运转,浓郁药力渐渐转化成精纯灵力,丝丝汇入金丹之内。
他缓缓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很快便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入定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