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斜刺在青禾镇老供销社斑驳的屋檐上。
林晚秋站在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手中攥着一份用油纸包裹的账本副本。
雨水顺着她额前湿透的碎发滑落,滴在封面上,洇开一圈模糊的墨痕——是“易地搬迁项目·土地置换协议”几个字。
她没有进去。因为她知道,门后的人,正在等她。
陆承宇靠在墙边,肩头缠着未拆线的绷带。
三天前,他在县郊一处废弃搅拌站被人伏击,车窗被砸,左肩中了一枚钢钉。
警方以“施工纠纷”草草结案。
可林晚秋知道,那一枪,是冲着她来的。
“你来了。”他声音低哑,抬眼看向她时,眸光却亮得惊人,“我没想到,你会信我。”
林晚秋没说话。她只是将账本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微颤。
这份账本,来自赵德发——那个沉默寡言、曾为前任镇长牵马的老村主任。
他在昨夜翻山越岭而来,把这本藏了十年的原始凭证交到她手里,只说了一句:“林老师,你爸清白了一辈子,不能死后还背黑锅。”
而账本上的每一笔资金流向,都指向一个惊人的事实:真正挪用扶贫款项的,并非林父一人,而是时任镇党委书记周振国与承安集团地方代理人的秘密合谋。
土地置换协议中的“溢价补偿”,实为洗钱通道。
更令人心寒的是,签字人一栏里,赫然有陆承宇的私章。
“这是假的。”林晚秋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刀锋,“你不会参与这种事。”
陆承宇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否认?但这章是真的。只不过……签章那天,我在新加坡谈海外并购。有人盗用了我的授权。”
“苏敏?”她猛地抬头。
他点头:“她是我母亲的远亲,从小在承安长大。财务大权交她,是因为信任。可我也错了——她效忠的根本不是公司,是周家。”
空气凝滞。
林晚秋脑中飞速运转。
她启动“真实之眼”——视线落在陆承宇脸上,捕捉着他每一寸肌肉的抽动、喉结的起伏、瞳孔的收缩频率。
无谎言波动。情绪峰值源于愤怒与自责,而非隐瞒。
她的心,第一次松动。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解释?为什么不早交出证据?”
“因为证据一旦公开,周振国会立刻销毁主账目,嫁祸给你父亲,甚至牵连你。”他上前一步,不顾伤口撕裂,“我在等时机——等你能看到真相,而不是只看到‘陆承宇’这三个字就判我死刑。”
窗外雷声炸响。
林晚秋望着他渗血的肩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个男人,早已选择站在她的世界边缘,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愿让她孤军奋战。
她想起支教时那个总帮她修课桌的少年,想起他说“我想建一座桥,让你走过去”的温柔眼神。
他曾游走在灰色地带,可此刻,他正用自己的方式,试图洗净泥泞,走向光明。
“苏敏现在在哪?”她问。
“今早她接到指令,要去市局‘主动说明情况’。”陆承宇冷笑,“其实是去销毁电子备份,顺便把所有罪责推给已死的林镇长和我这个‘失控继承人’。”
林晚秋眼神骤冷:“她不能去。”
“所以我拦下了她。”他说,“但她提出条件——你要当面听她说完一句话。”
两人对视良久。
“我去。”林晚秋决然道,“但不是为了她。是为了我爸,也为了青禾镇那些被欺骗了十年的人。”雨未歇。
青禾镇的夜,像一口倒扣的铁锅,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秋回到驻点小屋时,肩头已湿透,鞋底踩在水泥地上留下一串深色水痕。
她反手锁门,拉上窗帘,将赵德发交出的第二份账本轻轻放在桌上——这一次,是用粗麻布包裹的,边角已被泥水浸烂。
她戴上手套,指尖触到封皮内侧一道细小凸起。
撕开夹层,一张泛黄的手绘地图滑落而出,线条歪斜却精准:七处红点散布在青禾镇山脊线之间,像是某种隐秘的星图。
其中一点,赫然标在“县政府大楼地基”下方,旁注一行小字:“一号填埋点,尸与账同埋。”
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建校舍……其实是挖金库。”
赵德发临走前的声音还在耳边颤抖,“那年塌方,不是事故。是封口。”
林晚秋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那场轰动全县的“教学楼坍塌事件”——两名工人遇难,官方通报归因于地质松动与施工疏漏。
可如今看来,那不是意外,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活埋:既毁了证据,也灭了口。
她摊开所有材料:父亲支教时期的日记复印件、陆承宇提供的项目批文扫描件、苏敏偷偷备份的财务流水音频、以及这两本从不同渠道浮现的原始账本。
她按时间轴一一排列,目光最终停在每年六月十七日那一栏。
又是这一天。
三年前县道扩建、五年前移民安置房立项、七年前文化广场奠基……所有重大项目的批文签署日期,竟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
而签章栏里,清一色盖着“林振邦”三字印章——她父亲的名字。
可父亲已于2009年病逝。
她猛地抓起放大镜,启动“真实之眼”,瞳孔微缩,视线聚焦于印泥色泽的微妙差异。
深红、偏褐、略带橘调……细微变化如波纹般在她脑中形成规律。
她迅速翻阅历年文件,心跳渐快——这些印章并非同一枚实体章所留,而是有人长期仿刻,利用她父亲生前公文用章的模板,持续伪造签字权!
张正华……
这个名字如冷刃刺入脑海。
现任镇党委书记,当年只是副镇长,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代为签批”。
她一直以为那是职务代理,现在才明白——那根本是一场延续十年的傀儡仪式。
借死人的名,行活人的贪;以亡者的清誉,筑贪欲的高墙。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一条匿名彩信自动下载完成。
照片燃烧着,火焰从四角卷向中心,焦黑边缘隐约可见半张熟悉的脸——是她藏在村小学阁楼里的日记复印件,唯一一份记录父亲临终呓语的原件复本。
火光映出发送号码归属地:本地基站,距此不足三公里。
林晚秋倏然起身,手按腰间配枪。
窗外交替闪过车灯的影子,又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他们知道了。
而且就在附近。
她快速将所有证据装入防水包,拔掉房间电源,从后窗翻出。
雨水砸在脸上,分不清是冷还是痛。
她终于明白,这不再是一场调查,而是一场清算——一场以整个青禾镇的地基为祭坛,以两代人为牺牲品的权力献祭。
而此刻,真正的幕后之手,已经伸向她的背后。
远处县城方向,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医院高楼的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