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零七分的市政数据中心外围电缆井里,林晚秋的防静电手套与光纤接口摩擦出细碎的静电。
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加密协议标识“LIF7qhV3 → V4 delta Log”,喉结动了动——这串代码她在父亲的旧工作笔记里见过,当时林建国指着泛黄的纸页说:“有些改动会在版本迭代里藏尾巴,就像蛇蜕下的皮。”
陆承宇蹲在她身侧,后颈那道抓痕在手机冷光下泛着红,是今早钟无艳带人堵截时留下的。
他把破解密钥输进终端的手稳得反常,指节却因用力泛白:“输入‘清源’,我试过三次,前两次都被防火墙弹回来了。”
林晚秋的“真实之眼”在发烫。
她能听见陆承宇加快的心跳,像敲在铁皮上的钉子——他在害怕,但怕的不是追捕,是怕这串父亲教的口令,最终成了戳穿真相的利刃。
输入框亮起绿色光标,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按下最后一个字母。
进度条开始蠕动,像一条垂死挣扎的虫。
当第一份解压文件弹出时,林晚秋的呼吸突然停滞——《易地搬迁资金拨付审批表》的扫描件上,“林建国”三个字笔锋遒劲,和记忆里父亲签在她小学家长会回执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但元数据详情里那一行红色标注却像一把刀:“AI生成置信度:98.6%”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指尖几乎要戳穿屏幕,“我爸中风后右手根本握不住笔,这签字……”
“是伪造的。”陆承宇的声音比井里的风还冷。
他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是林建国病床上的手,关节肿胀得像发面馒头,“我让人去省人民医院调了2015年的护理记录,最后一次手写签名是在14年的退休审批表上。”
电缆井外传来野猫的尖叫,惊得林晚秋后背撞上潮湿的井壁。
她望着屏幕上的伪造签名,忽然想起上周在青禾镇养老院遇见的王奶奶。
老人攥着她的手哭:“林镇长要是还活着,绝不会让我们拆了老房子住漏雨的砖房。”
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刺向活人,而是刻在死人的名字上。
同一时刻,省纪委家属楼十栋三单元的书房里,张正华的老花镜滑到鼻尖。
他面前的笔记本摊开在第一页,“公在心,廉在行”七个字力透纸背,是林建国亲手写的。
十年前交接工作那天,老林拍着他肩膀说:“老张,我退了,但青禾镇的账,得有人接着查。”
此刻电脑屏幕上,V3版原始签字扫描图与系统存档重叠——“林”字末笔多出的回锋像一道疤,扎得他眼睛生疼。
中风后的林建国连筷子都拿不稳,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笔锋?
“是我蠢啊。”他颤抖着摸出烟盒,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燃起来。
火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当年他们说老林主动申请退休,我信了;说易地搬迁项目是他拍板的,我也信了……”烟灰簌簌落在笔记本上,烫出一个焦黑的洞,“现在才知道,他们连死人的手都要借。”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钟无艳的消息:“老张,查到数据流向了。”他盯着屏幕上的未读提示,喉结动了动,最终把手机扣在桌上。
烟烧到指尖,他才惊觉烫得生疼,却突然笑了——十年前他接下老林的接力棒,十年后他成了拿着接力棒往火里跑的人。
上午十点十四分,承安集团董事会议室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眼晕。
陆承宇按下播放键,录音里的女声像一根针:“陆总要是不听话,明天头条就是‘承安少东家隐婚生女’。”
“啪!”陆父的紫檀木镇纸砸在桌上,震得咖啡杯跳起来,“这就是你说的‘只是普通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陆承宇盯着会议桌尽头的全家福——那是十岁时他和父母在迪士尼的合影,“但有人用她的学生林小雨威胁她,而林小雨,是我的女儿。”
满座哗然。
二叔拍着桌子骂“混账”,财务总监推了推眼镜:“私生女的抚养权归属会影响集团股价……”
“我要的是她安全。”陆承宇打断所有人,“从今天起,所有涉及青禾镇的项目我都退出,只要他们不再动林小雨。”
“你以为你是谁?”陆父的脸涨得通红,“承安集团不是你过家家的玩具!”
“所以我申请冻结我的项目权限。”陆承宇从西装内袋抽出文件,“这是我自愿签署的授权书,直到林小雨的安全得到保证。”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文件上,“自愿放弃”四个字泛着冷光。
散会后,陆承宇站在消防通道里,听着手机里澳门心脏中心的回复:“陆先生,转院手续三小时内完成,新医院的位置只有您知道。”
他望着窗外的云层,想起林晚秋昨晚在电缆井里说的话:“我要的不是你退出,是我们一起撕开这张网。”可现在他只能退,退到足够远的地方,让她的刀尖不会被自己的影子挡住。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市卫健委信息中心废墟还冒着焦糊味。
刘队的橡胶手套沾着黑灰,他蹲在瓦砾堆里,镊子夹起一块硬币大小的硬盘碎片——边缘熔化的部分泛着诡异的蓝色,是高温灼烧后的痕迹。
“技术组,帮我做个恢复。”他对着对讲机喊,眼睛却没离开碎片,“重点查深度伪造软件的操作记录。”
半小时后,电脑屏幕亮起模糊的画面: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子坐在操作台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建模源文件夹的标题刺得他瞳孔收缩——“林晚秋_个人档案_终版”。
“放大帧率。”他声音发紧。
技术员调整参数,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戳逐渐清晰:“2023年6月17日 14:03:22”。
6月17日,是林晚秋带着省纪委的调令抵达青禾镇的前一天。
刘队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在断墙上也没察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线索都像长了眼睛——从她决定回来的那一刻起,就有人在给她织网,网的每一根丝,都贴着她的名字。
晚上八点三十九分,旧校舍阁楼的霉味裹着雨水渗进来。
林晚秋把最后一份差异报告拖进对比软件,屏幕上立刻跳出红色标记:V3与V4版签字的修改记录里,最后登录者是“Zhang_Zhenghua@xxxxxxxxx
“张常委。”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喉咙发涩。
三个月前在省纪委汇报会上,张正华拍着她肩膀说:“小晚,你爸要是知道你接了他的班,肯定骄傲。”
窗外炸响惊雷,闪电照亮她泛白的指节。
她抓起手机翻出张正华今天凌晨的通话记录——通话对象是钟无艳,时长两分十七秒。
“如果连查案的人都成了造假者……”她对着空荡的阁楼开口,声音被雷声撕成碎片,“那真相,是不是早就被人写进了假历史里?”
楼下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生锈的铁门被撬动的声音。
林晚秋猛地扯断电脑电源线,把所有文件塞进防水袋。
她贴着阁楼木梁蹲下,听见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混着压低的对话:
“头儿说活要干净,别留尾巴。”
“知道,那女的要是死了,所有线索就断在这儿了。”
雨水顺着瓦缝滴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
她望着窗外被闪电照亮的老城墙,突然想起父亲常说的话:“查案的人,要做照进黑箱的光。”可现在这光太弱了,弱得连自己的影子都照不清。
阁楼的门被撞开的瞬间,她摸出藏在靴筒里的防狼喷雾。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一面被擂响的鼓——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终于确定:这张网的线头,就在青禾镇老火车站的货运调度室里。
那里,藏着十年前最后一批易地搬迁户的原始档案。
而明天清晨六点五十五分,第一班货运列车会经过老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