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的嗡鸣并未因地面上的喧嚣而有片刻停歇,反而愈发剧烈,如同巨兽苏醒前的心跳。
祭坛中央,那根贯通天地的巨大石柱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共鸣,柱身晶体中流淌的光芒,不再是之前温和的金色,而是转为一种令人不安的、狂暴的赤红。
光芒未散,但林晚秋的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一股冰冷、暴虐的能量洪流正沿着她的神经末梢逆向冲刷,这不是融合,而是粗暴的剥离。
她的意识被卷入一场看不见的风暴,视野中,无数断裂的、属于她自己的画面被撕扯成碎片,纷乱飞舞。
暴雨如注的街角,陆承宇沉默地为她撑起一把黑伞,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的眼神比夜色更深。
那只递伞的手,骨节分明,带着一丝凉意……画面骤然碎裂,手的触感从她的感知中被硬生生抹去。
父亲临终前的病榻上,用尽最后力气在她掌心写下的那个“清泉”二字,笔画的顺序,指尖的温度……轰然消散,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字形轮廓。
青禾镇支教的旧教室里,孩子们稚嫩的童音齐声背诵着《爱莲说》,“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些纯真的笑脸,在赤红色的光芒中逐一褪色、扭曲,最终化为一张张空白的面孔。
原来如此。
林晚秋在剧痛的间隙中猛然醒悟,“共感协议”的代价并非瞬间的毁灭,而是以她最珍视的情感与记忆为燃料,一场缓慢而残忍的活体献祭。
她用自己的过去,去填补整个青禾镇被挖空的十年。
每一次对谎言的洞察,每一次对真相的触碰,都是在加速这场燃烧。
她不能就这样成为一个只剩下躯壳的旁观者,一个连爱与恨都无法感受的幽灵。
一股狠戾的决绝从她心底最深处涌起。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铁锈味瞬间炸开,剧痛强行驱散了片刻的意识浑浊。
趁着这宝贵的清醒,她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那只尚能动弹的右手,将那柄沉重的地质锤,狠狠砸向了自己早已麻木的左腿!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剧痛迟滞了一秒,随即如海啸般席卷而来,远比那能量冲刷的痛楚更加真实、更加粗粝。
痛觉尚在,这证明她的肉体还未完全脱离她的掌控!
这自残般的一击,仿佛也惊动了那古老的存在。
地脉之灵的声音再次在她意识深处响起,这一次,不再是隔着岩层的含混不清,而是带着一丝被触动的清晰:“你不是第一个执剑者,却是第一个拒绝遗忘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段残缺的、布满雪花点的影像,如投影般在她眼前展开。
二十年前,同样是这个地底溶洞。
影像中的父亲林振山,比她记忆中要年轻得多,穿着一身白色的研究服。
那是“清泉计划”宣告失败的那个夜晚,他神情肃穆,亲手将七个年幼的孩童引入祭坛中央,将他们被篡改、被污染的记忆,逐一封入了支撑着地脉的七个节点之中。
而他,将自己女儿林晚秋的脑波频率,设定成了唯一可以逆向解码的密钥。
影像中,其余六个孩子在能量过载的瞬间便瞳孔涣散,彻底脑死亡。
唯有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体蜷缩着,在剧烈的抽搐后陷入了沉寂,她的基因在过载前一秒发生了停滞,让她侥幸逃过一劫——那正是林小满。
“你的‘真实之眼’,并非天赋,而是诅咒。”地脉之灵的声音冷漠地陈述着事实,“它是地脉为了自保,向外界释放的监察触角。每一次使用,你都在无意识中汲取地脉的能量,去唤醒他人被压抑的记忆。其代价,便是你自身情感模块的持续损耗,直至……彻底清空。”
尖锐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打断了这惊天的秘闻。
溶洞顶部,四个黑漆漆的洞口打开,四具崭新的“刘队替身”顺着缆绳疾速垂降而下。
它们瞳孔中的蓝光比之前更加冰冷,手中原本的电击棍,已升级为长约一米的高频震荡刀。
刀刃无声地划过空气,却带起一圈圈刺耳的蜂鸣,仿佛能撕裂空间。
林晚秋拖着伤腿踉跄后退,骇然发现自己的右眼也开始出现问题。
那四具替身在她视野中不再是清晰的人形,而只是四道高速移动的、拖着长长残影的蓝色光带。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面上一道裂缝中渗出的地下水。
水面正随着石柱的共振,形成一圈圈极其规律的细微波纹。
一个被她遗忘在角落的知识点,瞬间被剧痛激活——王总工在勘探时曾提过的“岩层导波效应”!
不同的岩体密度,对声波的传导和反射完全不同!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成型。
她不再后退,反而猛地抓起地上的地质锤,以伤腿为轴心,用尽全力将锤头敲击在身边一块突出的钟乳石上!
“铛!”
清脆的撞击声在溶洞中回荡,通过岩层迅速传导。
最左侧那具替身的动作出现了千分之一秒的迟滞,它的数据同步信号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波干扰了!
机会!
林晚秋甚至来不及看清,仅凭着那道残影停顿的方位,猛然旋身,右手如电探出,一把抓住那柄震荡刀冰冷的刀背,借着对方前冲的惯性,反手一绞!
只听“滋啦”一声,连接着刀柄的铜线被她硬生生斩断,那具替身眼中的蓝光瞬间熄灭,像一尊雕塑般僵在原地。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林小满悄无声息地靠近了祭坛边缘。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早已锈蚀弯曲的金属片,看形状,像是一张门禁卡的残骸。
她找准石柱基座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将金属片精准地放了进去。
嗡——!
祭坛的赤红色光芒猛地一颤,地脉之灵的形态瞬间变得清晰。
那原本模糊的、由意识汇聚的影子,竟缓缓浮现出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轮廓——林振山!
“他留了后手。”林小满抬起头,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语气,低声对林晚秋说,“地脉系统里,有他植入的最高指令。如果有人试图强行覆盖全镇的记忆,地脉会自动切换至‘守墓模式’——所有被抹除的历史,将以最痛苦的形式,十倍、百倍地返还给施害者本人。”
她清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秋,一字一句道:“但这个模式有一个前提,执剑者,必须活着按下终止键。”
林晚秋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石柱接口处一枚仍在微弱闪烁的录音芯片上。
那是她之前潜入时,陆承宇交给她的最后信物。
或许是能量的激荡,芯片被激活了,一个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声音从中传出:“……我相信你。”
一瞬间,所有的迷惘、痛苦和挣扎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她忽然明白了,真正的力量不在于能记住多少,而在于你选择,让谁醒来。
她强忍着腿骨断裂和意识剥离的双重剧痛,拖着沉重的地质锤,绕到石柱另一侧。
那里,有一个布满灰尘的备用端口,是当年留下的物理检修接口。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地质锤尖锐的一端,狠狠地插入了端口深处!
物理方式,建立双频共振回路!
就在其余三具替身即将形成合围,高频震荡刀的蜂鸣近在咫尺的瞬间——
整座溶洞,不,是整座青禾山的山体,猛然间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祭坛石柱上的赤红色光芒尽数倒卷而回,那股毁天灭地的地脉能量不再攻击林晚秋,而是以她和地质锤为全新的回路中转站,逆流反冲,循着那些看不见的线路,以光速直通数十公里外,青禾镇中心的廉政大厦,那座深埋于地下的主控机房——
机械沈墨白胸前那块象征着最高控制权的铭牌,屏幕上的数据流骤然清空,随即,浮现出一行冰冷、猩红的血字。
林振山之女,权限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