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回廊】彻底崩解的余波,如同一位巨人垂死挣扎后的最后喘息,卷起混乱的规则碎片和虚无的风暴。
公输衍咳着血,死死拽住昏迷不醒的李二牛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疯狂地抓挠着所能触及的任何一块稍显稳固的规则残片,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拼命地将两人拖离那仍在不断塌陷湮灭的核心区域。
每一次发力,公输衍都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撕裂,丹田内的“源心之力”微弱得如同萤火,仅能护住心脉不绝。
而李二牛,身躯沉重得如同山岳,气息更是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白发苍苍,满脸深刻的皱纹与干涸的血污交织,仿佛生命已然走到了尽头,只凭一股顽强的本能吊着最后一口气。
终于,在一次剧烈的空间涟漪将他们狠狠抛飞出去后,公输衍踉跄着摔在一片相对稳定、泛着微弱白光的北极境冰崖之下。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和李二牛一样昏死过去。
但他不能。
他挣扎着爬起,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北极境边缘一处未被完全波及的角落,远处那新生核心散发的温和白光透过稀薄的寒气照来,带来一丝丝暖意和生机。
“源心……源心之力……”公输衍喃喃着,强行盘膝坐下,艰难地引导着周围空气中那稀薄却纯净的能量,一丝丝导入体内,滋润着近乎干涸的经脉和神魂。
同时,他也不敢怠慢,将手掌按在李二牛冰冷的额头,将引导来的能量分润过去一丝。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他自己的伤势也极重,神识损耗过度,每一次引导都头痛欲裂。
但他咬着牙,凭借鲁玄子一脉传承的坚韧和此刻身为唯一清醒者的责任,硬生生挺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是大半天。李二牛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近乎破碎的呻吟。
公输衍猛地睁开眼,急忙俯身过去:“头儿?头儿!你醒了?”
李二牛的独眼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浑浊而空洞,充满了极致的疲惫和茫然。他试图移动,却发现全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过一般,剧痛与无力感深入骨髓,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衍……子……”他喉咙滚动,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在!我在!”公输衍连忙凑近,将一丝稍多的“源心之力”渡过去。
微弱的力量流入,稍稍唤醒了李二牛的一些感知。他的目光艰难地移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公输衍那张惨白却写满担忧的脸,然后是灰白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天空,以及……身旁那柄斜插在冰层中、毫无光泽可言的斩缘刀。
刀!
李二牛的独眼猛地睁大了一些,一股难以言喻的急切涌上心头。他挣扎着,试图扭头,试图伸手去触碰。
“刀……我的……刀……”他焦急地嘶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痛。
公输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将斩缘刀从冰中拔出,小心翼翼地放到李二牛手边能够到的位置。
入手冰凉刺骨,沉重异常。
李二牛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地,触碰到了斩缘刀的刀柄。
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心中一沉。
他艰难地移动手指,抚过布满蛛网般裂纹的暗银色刀身。那些裂纹深可见骨,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刀脊上那道冰蓝色的血槽(凌裁月)黯淡无光,刀锷处环绕的双星位置(汐瑶与阿楼)空空如也,只剩下一点点极微弱的能量残留,证明着她们曾存在过。
死了。
都死了。
弟兄们,阿楼,危楼,甚至这柄倾注了凌裁月心血、汇聚了无数牺牲的斩缘刀,也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和空茫席卷了李二牛,让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独眼中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划过苍老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刀身之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眷恋而又绝望地摩挲着尺身上那七个古老的刻度。
曾经,这七个刻度代表着戒情尺衡量情劫深浅的能力,也象征着它一路走来的蜕变与承载。
第一个刻度,黯淡,死寂。(最初的戒情尺)
第二个刻度,黯淡,死寂。(未知过往)
第三个刻度,黯淡,死寂。(未知过往)
第四个刻度,黯淡,死寂。(未知过往)
第五个刻度,黯淡,死寂。(融合初代机遗骨?)
第六个刻度,黯淡,死寂。(凌裁月仙骨所化?)
第七个刻度……阿楼。
他的指尖停留在了第七个刻度上。
这里,本该是阿楼那家伙最后存在过的证明,是他那点纯粹真灵碎片融入的地方。
此刻,它也和其他刻度一样,毫无光华,仿佛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痕迹都已彻底燃尽。
就在李二牛的心彻底沉入深渊,准备接受这最终现实时——
指尖传来了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温热。
!?
李二牛猛地一僵,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重伤产生了幻觉。
他凝住所有残存的神识,集中在那第七个刻度上,指尖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地再次触碰。
没错!
不是冰冷的死寂!
在那彻底黯淡、布满细微裂纹的刻度最深处,的确存在着一丝若有若无、却无比真实的温热!那温热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却又异常顽强,坚定不移地存在着!
李二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独眼死死盯住那第七刻度。
他努力聚焦模糊的视线,凝神向内看去——
看到了!
在那刻度的最核心,在那仿佛通往刀身内部的无尽黑暗深处,竟然有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小、却无比清晰、永恒不灭的柔和白光,正在静静地、执着地闪烁着!
那光芒是如此的微弱,以至于在白天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实存在!如同无尽黑夜中唯一的一颗星辰,孤独却倔强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不……不可能……”李二牛喃喃自语,声音因为激动和难以置信而更加沙哑,“他……他明明……”明明在他眼前彻底消散了,连那声叹息都散尽了才对!
公输衍察觉到他的异常,急忙问道:“头儿?怎么了?刀有什么不对?”
李二牛猛地抓住公输衍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将其拉近,指向那第七刻度,声音颤抖:“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光?热的!”
公输衍强忍伤势,凑近仔细感知察看。起初他什么也没发现,但当他也将一丝微弱的神识凝聚指尖,触碰那第七刻度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这……这是?!”他猛地缩回手,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真的……有一丝极其本源的温热!还有……一点看不真切,但确实存在的内蕴之光?!这怎么可能?!阿楼前辈他……他的所有存在痕迹应该都已经……”
作为鲁玄子的弟子,他更倾向于理解和相信能量守恒与规则逻辑。阿楼的牺牲是彻底的、壮烈的,也是他亲眼“见证”的。这突如其来的异常,完全违背了他的认知。
“是残念吗?”公输衍试图理性分析,“极其强大的执念烙印?还是……还是因为他最后的力量融入了新生核心,与这柄曾承载过他真灵的刀产生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共鸣残留?”
他说着连自己都无法完全信服的解释。
李二牛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第七刻度,那双原本死寂的独眼中,一点点燃起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残念?残留?
不。
那不一样。
那丝温热,那点光芒,带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颗种子。
一颗深埋于冻土之下、历经浩劫却仍未熄灭、等待着破土时机的……生命的种子!
“他没有遗体……”李二牛忽然低声说道,像是在告诉公输衍,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他炸成了光,和危楼一起,变成了那颗新核心的基石……他什么都没留下……”
除了这个。
除了这个刻度。
这个唯一还能证明他来过、战斗过、存在过、并且……可能还未彻底离去的痕迹。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冲击着李二牛的心房。悲痛尚未散去,茫然依旧存在,但一种极其微弱的、却无比灼热的希望之火,已然被这点星火点燃。
他小心翼翼地将斩缘刀抱进怀里,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动作轻柔得与他往日风格截然不同。那冰冷的刀身似乎也因为接触到他胸膛的温度,而那第七刻度深处的微光,仿佛极其轻微地、呼应般地闪烁了一下。
公输衍看着李二牛那副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他既为这突如其来的发现感到一丝振奋,又充满了深深的担忧。这未知的现象,究竟是福是祸?是阿楼回归的希望,还是某种不可控变异的开端?
就在这时,公输衍忽然感到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源心之力”的波动从远方传来。那波动极其混乱,夹杂着灵力碰撞、规则嘶鸣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绝对冰冷的秩序气息。
他猛地抬头,望向波动传来的方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头儿……”他涩声道,“外面……好像不太平了。我好像……感觉到了‘无情道’那些疯子的气息……还有……很多混乱的波动……”
旧时代的巨兽刚刚倒下,尸骸尚未冷却,新的秃鹫和掠食者似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冲上来分食尸肉,划定新的势力范围了。
李二牛闻言,抱着斩缘刀的手臂微微收紧。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公输衍所说的方向,那双刚刚燃起一丝火光的独眼中,再次被沉重的责任和冰冷的锐意所充斥。
阿楼的痕迹给了他一个绝不能此刻倒下的理由。
而外界的风起云涌,则宣告了短暂的喘息已经结束。
新纪元的道路,从第一步开始,就布满了新的荆棘。
他必须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