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苏小白和罗恩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他们追随她,是因为信任和共同的仇恨,但“让整座城在同一刻点亮”,这听起来不像是复仇,更像是神只才能完成的奇迹。
齐书沅没有给他们太多揣测的时间。
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团温热的、仿佛还残留着熔炉余温的金属。
那是从影婆那里取回的、由数百枚北境学生学籍牌熔炼而成的残片,每一丝纹路都扭曲着临死前的挣扎与不甘。
她的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在触碰最神圣的遗物。
“复仇,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铭记。”她说着,将这块承载着无数亡魂的金属片,稳稳地嵌入了早已准备好的主控符阵核心。
那符阵的基盘古朴,刻满了繁复的星轨,核心处却空无一物,直到此刻才得以完整。
接着,她取出了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只有一个签名,笔锋苍劲,是她父亲齐振云亲手所书。
她将纸张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小心地将灰烬撒入符阵的能量槽。
这是以父之名,借来的正统与权柄。
第二样,是另一个小小的灰烬盒。
里面装的是这具身体原主留下的最后一封家书的余烬。
当那灰烬融入符阵时,齐书沅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那是属于另一个女孩的、未能说出口的思念与遗憾。
这是以己之身,献上的牺牲与共情。
最后,她看向罗恩。
罗恩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符阵中央,血珠中蕴含的风元素之力瞬间被符文吸收,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这是以生者之血,立下的誓言与传承。
学籍牌的怨、父亲的权、原主的念、幸存者的血,四者合一,主控符阵核心的金属片上,那些扭曲的纹路开始缓缓流动,最终平复下来,化作一片深邃的、不反射任何光芒的黑暗。
一枚前所未有的符箓,就此炼成。
“群心共鸣符。”齐书沅轻声念出它的名字,“它不会发光,但能唤醒这座城市里,每一个曾经使用过照明符的人体内,残留的星频记忆。光芒的痕迹,早已刻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
苏小白倒吸一口凉气,他瞬间明白了这枚符箓的可怕之处,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彩:“用数百万市民的灵魂记忆作为引线,再以北境牺牲者的意志为核心……天哪,这相当于……用全城人心做阵眼!”
就在这时,通讯器传来达伦沉稳而急促的声音:“计划有变。议会刚刚发布公告,将于明日黎明,在中央广场举行‘地锚纪念碑揭幕仪式’。他们将五年前的事件定义为‘成功镇压一场由学员引发的灾难性地脉暴动’,并且……他们计划在仪式上,当场销毁所有相关的原始档案,以示‘尘埃落定’。”
空气瞬间凝固。
罗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连苏小白脸上的激动也褪去,化为一片冰冷的愤怒。
销毁档案,篡改历史,将英雄定义为罪人,这是比死亡更恶毒的侮辱。
齐书沅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刺骨的寒意。
“纪念碑?很好。那就让他们在万众瞩目之下,亲眼看见真正的碑文。”她转向苏小白,语速极快地命令道:“小白,立刻将‘群心共鸣符’接入城市的老旧电力网。议会为了推行新的能源核心,早已废弃了它们,但他们忘了,那些被遗忘的线路,恰恰是当年为了修建地锚工程而铺设的余脉,它们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段记忆。”
而后,她看向罗恩:“用你的风元素作为引导,不要急,让符文的力量像呼吸一样,沿着线路缓缓渗透进全城的星频网络。我们要的不是瞬间的爆发,而是无声的共鸣。”
黎明,天色未亮,中央广场却已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议长站在新建的巨大黑色纪念碑前,面带微笑,准备开始他那篇慷慨激昂、颠倒黑白的演讲。
无数媒体的镜头对准了他,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为了纪念……”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
广场的灯光,远处的街灯,高楼的霓虹,所有人工光源,在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全部熄灭。
人群发出一阵骚动和惊呼。
黑暗笼罩了大地,只有天边微弱的晨光,勾勒出人们惊慌的轮廓。
议长脸色铁青,正要呵斥负责安保的卫队。
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
一点微光,从人群中的某处亮起。
那是一个孩子手中最普通的照明符。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仿佛一场无声的瘟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蔓延。
公寓窗后,街道尽头,工厂车间,医院病房……成千上万,数以百万计的照明符,在没有被催动的情况下,自动亮起。
那些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温柔的、悲伤的色泽。
它们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幕中汇聚成一条光的洪流,最终,在城市的正上方,投影出一个巨大而清晰的星阵图案——那正是五年前,北境所有学生在最后一刻,用生命站成的防御阵型!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仰望着天空,那熟悉的阵图,是每个沧澜城居民都学过的基础符阵,但此刻,它却像一座无形的墓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紧接着,一个声音,不,是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又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低语。
那是男人的、女人的、少年的、少女的……他们曾经是这座城市里谁的儿子,谁的女儿,谁的朋友,谁的爱人。
“我们选择了牺牲,但你们选择了遗忘。”
这句简单的话语,像一把利刃,刺穿了五年来自欺欺人的平静。
广场上,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发疯似的呼喊着某个名字。
议会卫队乱作一团,冲向城市的电力中枢,试图强行切断电源,却惊恐地发现,整个系统被一股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反向锁定,任何操作都宣告无效。
学院的教官宿舍区,塔娜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的星阵。
她身边的几位教官神色复杂,有人想动,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她在内部通讯频道里用只有少数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这一幕,该让所有人看见。”
与此同时,议会高塔的某个隐秘机房内,穿着维修工制服的达伦,在最后一道防火墙被符阵力量瓦解的瞬间,将一个数据盘接入了备用终端。
他敲下最后一个指令,庞大的原始协议全文,包括每一份阵亡名单,每一段现场录音,每一帧影像资料,被毫无保留地上传至公共星频网络。
数据洪流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北境。
真相,以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砸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沉默被打破,压抑的怒火被点燃。
各地开始爆发集会,无数市民自发地走出家门,他们高举着手中那枚自动亮起的照明符,汇聚成光的海洋,一遍又一遍地高呼着同一句话:“还她们名字!”
中央广场的揭幕仪式彻底崩解。
议长在卫队的护送下狼狈撤离,他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通过还未关闭的镜头传遍了全境。
他暴怒的声音在通讯中回响:“镇压!不惜一切代价,给我镇压!”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齐书沅,正静静地立于沧澜学院最高教学楼的天台之上。
冷冽的晨风吹动着她的长发,她手中,最后一张作为信标的符箓,正缓缓燃烧殆尽。
她闭上双眼,以自己的神识作为桥梁,连接了全城数百万被唤醒的共鸣者,她的声音,通过那片光的星阵,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意识深处。
“我不是来颠覆秩序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什么叫真正的‘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市地脉深处,作为地锚核心的七根巨大封印石柱同时发出了剧烈的震颤。
最深处,也是最古老的那一根,表面轰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道凡人肉眼不可见的极光,从那缝隙中冲天而起,撕裂黎明前的黑暗,贯穿云层,映照了整片夜空。
也在那一刻,齐书沅的识海深处,那个一直以来模糊不清的、呼唤着她的声音,终于变得无比清晰。
“姐姐,我看见你了。”
齐书沅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深处,星河流转。
她缓缓抬起左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下面绘制着繁复星图的内衬。
此刻,星图上第四处代表着基点的符文,正像被烧红的烙铁一般,散发出灼人的热量。
北境废墟的万丈冰层之下,那座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极光塔,正在苏醒。
风暴已经掀起,但无人知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齐书沅收回目光,望向学院深处那座最古老的建筑,那里的气息,与她袖中发烫的星图隐隐呼应。
谜题的下一块碎片,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