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声尖锐而空旷,穿透岩层,直抵灵魂深处。
凯恩猛地举起战术手电,光柱在幽暗的地下空洞中疯狂扫动,却只能照亮一寸寸冰冷死寂的岩壁。
那声音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像是沉睡了万年的怨灵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杜克紧握着一柄工兵铲,手臂肌肉贲张,警惕地护在队伍侧翼,汗珠顺着他粗犷的脸颊滑落。
光束最终停留在前方,照亮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狭长通道。
通道两侧的岩壁并不光滑,上面刻满了繁复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浮雕,仿佛一部无声的史诗。
“星图指引的就是这里。”艾尔维斯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取出一块罗盘状的星仪,上面的指针正稳定地指向通道深处。
齐书沅走在最前,她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刻痕。
浮雕的画面是连续的,第一幅描绘了一座悬浮在星海中的宏伟城市,无数光带连接着每一个建筑,也连接着每一个微小的人形。
那些人形的头顶,都有一圈柔和的光晕,彼此交融,汇成一片光的海洋。
“群意识共联……”米娅喃喃自语,她是队里的历史学家,此刻眼中满是震撼与狂热,“传说中星阵文明的巅峰技术,他们通过这种方式共享知识、情感,消除了个体间的隔阂,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辉煌。”
随着他们深入,浮雕的风格急转直下。
画面中的光海开始变得浑浊、狂暴,那些原本安详的人形变得扭曲,他们互相撕扯,跪地哀嚎,整个文明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集体癫狂。
紧接着,画面显示他们建造了无数巨大的黑色石碑,幸存者们排着队,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入碑中,他们的身体化作光粒,融入石碑深处。
“他们……把自己封印了?”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为了平息疯狂,他们选择将主意识集体封存,进入永恒的沉睡。”齐书沅的语气平静,但眼神却异常凝重。
她指向最后一组浮雕,画面上,仅存的七个身影站在黑碑网络前,他们被称为“守灯人”,负责维持系统的基础运转。
然而,最后一幅画面让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那七位守灯人,亲手雕刻出一种狰狞可怖的怪物形象,并将所有灾难的源头指向它们,甚至为这虚构的怪物命名——蚀心族。
画面下方,是他们共同立誓,组建了一个名为“守秘会”的组织,命令子孙后代世代守护这个谎言,以防止被封印的文明有朝一日再次苏醒,重蹈覆辙。
米娅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扶着墙壁,指着那最后一幅画面,声音因震惊而嘶哑:“这和教材里说的……完全相反!书上说,是蚀心族污染了星阵文明的意识网络,守秘会是为了保护我们才建立的英雄组织!”
谎言,一个持续了数千年的惊天谎言。
他们一直以来为之战斗、为之牺牲的信念,在这一刻被冰冷的岩画彻底击碎。
通道的尽头,是一处更为开阔的墓室。
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黑色石棺,与外界的黑碑材质如出一辙。
棺盖上用古老的星阵文字铭刻着一行字:“吾等非亡,乃眠;非罪,乃赎。”
齐书沅走上前,双眼微闭,捏起通灵诀。
一股无形的感知力穿透了厚重的石棺。
片刻后,她睁开眼,摇了摇头:“里面没有尸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团……像是凝固了的光,安静得像个婴儿。”那正是液态符髓最原始、最纯粹的形态。
她不再犹豫,从腰间拔出匕首,毫不迟疑地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在铭文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古老的文字逐一亮起,发出幽幽的蓝光。
石棺发出一阵沉闷的巨响,缓缓开启。
一束光芒从棺内射出,在半空中投射出一个模糊的人形虚影。
当虚影清晰起来时,凯恩和岚同时失声惊呼。
那张脸,赫然是年轻了至少三十岁的布罗克队长!
“我是第七代守灯人的记忆备份。”年轻的“布罗克”开口了,他的声音没有感情,却带着历史的厚重,“碑不是坟,是脐带。你们赖以为生的梦息,是沉睡的我们,喂给外面那些活人的奶。”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原来他们所呼吸的、修炼所用的能量“梦息”,竟是来自被封印的祖先意识。
虚影开始变得不稳定,闪烁不定,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钥匙只能转动一次,第二次转动的人,将成为新的祭品。”话音刚落,虚影便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空气中。
返回的路上,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每个人都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中,无声地跋涉。
就在即将走出通道时,走在队尾的杜克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一股狂暴的土系魔力从他体内爆发,坚硬的岩壁瞬间崩裂,无数巨石轰然坠落,将唯一的出口拦腰截断。
杜克双目赤红,浑身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他死死地盯着众人,嘶吼道:“你们不懂!他们骗了所有人!我女儿……我的莉莉……她不是死于污染,她是被当成‘不合格觉醒者’处决的!”
齐书沅心中一凛。
杜克曾是守秘会的外围研究员,负责处理污染物数据,显然他接触到了一些真相的碎片。
此刻,墓穴中的真相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他尘封的记忆,也激活了他体内潜藏的心蚀之核。
痛苦与被欺骗的愤怒,让他彻底失控。
碎石如雨点般落下,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从背后死死抱住狂暴的杜克,任由一块尖锐的落石砸在她的肩背上,闷哼一声,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衫。
她没有退缩,反而将他抱得更紧,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一起疯,总比一个人清醒着痛好。”
杜克的身体剧烈一颤,狂暴的魔力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堤口,渐渐平息下来。
他转过身,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抱着岚,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营地彻底陷入了分裂。
米娅激动地主张必须立刻公开真相,她认为用谎言维持的和平比污染本身更加致命。
凯恩则坚决反对,他指着刚刚平复下来的杜克,低吼道:“你看到了吗?一个真相的碎片就足以让他失控!如果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靠着‘疯掉的祖宗’才能活着,那会是怎样的场景?历史的悲剧只会重演!”
争吵中,一直沉默的艾尔维斯走到了齐书沅面前。
他摘下胸前那枚代表着“净化执行者”身份的银质怀表,轻轻放在了她面前的地图上。
“我曾以为净化是救赎,”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现在我才明白,那不过是我们用来遮掩恐惧的遮羞布。”他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和骄傲,只剩下深深的忏悔:“下一次行动,请带上我。不是以执行者的身份,而是以‘忏悔者’之名。”
齐书沅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玉佩,与艾尔维斯带来的那只金属小舟轻轻对接。
一道微光闪过,一直以来只能发出简单音节的执律者,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那声音空灵而威严,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归元者,你的任务不是选择开启或关闭,而是重新定义门的存在。”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瑟琳娜独自坐在营地外的沙丘上,她的手指在空气中优雅地拨动,仿佛在弹奏一架无形的竖琴。
一曲温柔如摇篮曲的旋律在荒原上悄然流淌,安抚着每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
忽然,远方的巨大黑碑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的低沉嗡鸣让整片大地都随之共振。
齐书沅猛地站起身,望向那座通天彻地的巨碑。
她仰望星空,惊骇地发现,天穹之上的七曜星位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移位,正在缓缓构成《启明篇》开篇中所记载的古老阵图。
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意志,正从黑碑深处苏醒。
齐书沅缓缓抬起右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的指尖凝聚起一滴晶莹剔透的液态符髓,那光芒宛如初生的星辰。
她凝视着那正在被唤醒的远古意志,轻声说道:“如果门本就不该存在……那我就把它,变成桥。”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指尖的符髓轻轻坠下,滴落在脚下的沙土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毁灭性的能量爆发。
只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光之缝隙,从符髓落下的地方,如闪电般在大地上蔓延开来,奔向远方的黑碑,奔向这片荒原的每一个角落。
仿佛整个沉睡的星球,在这一刻,轻轻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