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按照叶家这边的习俗,是招待亲戚的日子。从上午开始,小院就逐渐热闹起来。叶羽琋的姑姑、舅舅几家陆续到来,带着孩子,提着年礼,欢声笑语瞬间填满了屋子的每个角落。
顾殇显然对这种规模的家族聚会缺乏经验。他被叶羽琋拉着,介绍给一位位亲戚,听着各种带着口音的、热情的问候,努力分辨着复杂的称谓——“这是二舅公”、“快叫三姨婆”、“那是小姑家的表弟”……他像个精密仪器突然被投入嘈杂的市集,虽然表面维持着镇定,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略显迟缓的反应,还是泄露了他的无措。
叶羽琋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微湿,便适时地捏一捏,递给他一个“放心,有我”的眼神。她会在他被亲戚连珠炮似的提问弄得应接不暇时,自然地接过话头;会在他被长辈塞满零食不知如何是好时,笑着帮他解围;也会在孩子们好奇地围着他这个“冷冷的漂亮哥哥”时,蹲下来用孩子们能懂的语言,解释“哥哥是做大英雄游戏的特别厉害的人”。
顾殇看着她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亲友之间,笑容明媚,语气亲昵,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烟火气中。他安静地待在她身边,努力扮演好一个礼貌、得体,尽管稍显沉默的“羽琋男朋友”。
午饭是丰盛的家宴,足足坐了两大桌。劝酒布菜,热闹非凡。顾殇不擅饮酒,叶父和几位男性长辈倒是体谅,只让他以茶代酒。但他面前的碗碟,总是被叶羽琋或叶母不动声色地堆满各种菜肴。
“小顾,尝尝这个腊肉,你伯母自己腌的,外面买不到这个味道。”
“羽琋,给小顾夹那个鱼,肚子上的肉嫩。”
“姐夫,这个糍粑好吃!给顾殇哥哥也拿一个!”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热心推荐。
顾殇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食物,又看看身边笑吟吟看着他的叶羽琋,只能低下头,认真地、一点点地努力吃完。这种被当作自家孩子一样投喂的感觉,陌生,却并不让人讨厌。
饭后,大人们聚在一起喝茶聊天,打麻将的打麻将,孩子们则在院子里玩雪,放那种小小的、拿在手里的烟花棒。顾殇被叶羽琋拉着,走到院子里透气。
冷冽的空气驱散了屋内的些许闷热。几个小孩正叽叽喳喳地挥舞着点燃的烟花棒,金色的火星在薄暮中划出一道道明亮而短暂的轨迹,映照着他们兴奋通红的小脸。
“要不要试试?”叶羽琋不知从哪里变出两根烟花棒,递了一根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着和孩子们如出一辙的雀跃光芒。
顾殇看着那根细长的、其貌不扬的小棍子,有些迟疑。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未有过“玩烟花棒”这一项。
“很简单的,就像这样。”叶羽琋拿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自己那根。嗤的一声,耀眼的金色火花瞬间喷涌而出,在她手中欢快地跳跃、旋转。她笑着,在原地转了个圈,火花随之划出绚丽的光圈,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里。
“给你。”她将点燃的烟花棒塞进他手里,然后才去点第二根。
顾殇有些僵硬地握着那根发烫的、不断迸发火星的小棍子,看着那些细碎的光点在自己指尖前方绽放、熄灭、又绽放。明明是很简单的物理化学现象,燃烧,氧化,发光……但此刻,看着叶羽琋在身边像孩子一样笑着,挥舞着光弧,听着孩子们纯真的欢呼,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微微灼热,他忽然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化学反应。
这是一种……活着的,热烈的,人间烟火的温度。
他学着叶羽琋的样子,轻轻晃动着手腕。金色的光轨在暮色中交织,与他身边那道更明亮、更灵动的光芒缠绕在一起。
“你看!”叶羽琋指着他们共同划出的光弧,大声说,“像不像我们游戏里,那个双人技能的特效?”
顾殇看着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光痕,又低头看看她冻得微红却笑容灿烂的脸颊,点了点头。确实很像。但再绚丽的游戏特效,也比不上此刻眼前真实的、带着温度的光芒。
烟花棒很快燃尽了,最后一点火星隐入暮色。孩子们又被新的游戏吸引,跑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肩并肩站着,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
“今天……是不是很吵,很累?”叶羽琋侧头问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和探寻。
顾殇沉默了片刻,看着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孩子,听着屋内传来的麻将声和谈笑声,缓缓摇了摇头。
“不累。”他顿了顿,似乎在仔细品味内心的感受,然后补充道,“很……鲜活。”
他看向她,目光沉静而专注:“你的世界,很鲜活。”
曾经,他的世界只有代码的静谧和游戏的虚拟喧嚣。而如今,因为身边这个人,他正一步步踏入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鲜活而真实的人间。过程或许有些笨拙,有些不适,但因为有她在身边引领,这一切都变得……值得期待。
叶羽琋读懂了他未尽的话语,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嗯,以后,这也是你的世界了。”
暮色四合,家家户户亮起了温暖的灯火。新的一年,在这片喧嚣、温暖、充满人情味的烟火气中,稳稳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