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铃化作一道绿光射入通道深处的刹那，张小凡脚下一沉，已落在青云残破的广场之上。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抽去了一块血肉。
陆雪琪紧随其后落地，脸色比先前更白了几分，却未吭声，只将天琊剑横于臂前，目光扫向四周。
废墟之上，尘烟未散。曾书书正蹲在十二面破冥旗旁，手中掐诀不断，额角渗出细汗。那旗阵蓝光微闪，通道虽已开启，却仍在剧烈波动，稍有不慎便会崩塌。
“旗子撑不住太久。”曾书书头也不抬，“半个时辰是极限。”
张小凡点头，未多言。他转过身，目光掠过这片曾熟悉无比的演武场——如今碎石遍地，断柱横陈，唯有中央一方高台尚存轮廓。
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惊羽提剑走来，肩甲裂开一道口子，隐约可见皮肉翻卷，却仍挺直脊背。他站定，将斩龙剑插入地面，划出一道浅痕。
“中军守通天峰枢纽，由我亲自镇守。”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至全场，“左翼交法相，布‘往生咒’结界；右翼宋大仁带大竹峰弟子加固护山阵眼；后方补给、伤员调度，文敏与野狗道人协理。”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这不是演练。一个时辰内，修罗王必至。若阵线溃散，人间再无退路。”
人群微微骚动。
几名年轻弟子低语几句，声音虽轻，却逃不过张小凡耳中。“听说修罗王是碧瑶……她真会杀我们？”“掌门都倒下了，咱们凭什么赢？”
张小凡缓缓踏上高台。
噬魂棒轻点地面，一圈气浪无声扩散，如风拂过草尖，却让所有杂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那儿，不高不壮，衣袍染尘，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无人敢与之对视。
“我知道你们怕。”他说，“我也怕——怕雪琪倒下，怕平儿失去父母，怕碧瑶彻底消失。”
他停顿片刻，声音低了些：“但怕，就能躲过去吗？”
台下一片寂静。
“今日不分正邪。”他抬手，掌心浮起一缕混沌气息，缠绕着佛门金光与魔道黑焰，“只问生死。守住这一线，便是护住所有我们不愿放手的人。”
话音落下，有人低声应和，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不多时，整片废墟响起低沉却坚定的声音，如同暗流涌动，终成潮水。
陆雪琪立于台侧，指尖轻抚剑柄。她没有说话，只是朝他看了一眼，那眼神如旧雪夜中的灯火，不动，却暖。
法相自人群后缓步而出，身后百余名天音僧众列成莲阵，盘膝而坐。他双手合十，低诵梵音，掌心升起淡淡金光，渐渐连成一片光幕，横亘于左翼上空。
“往生咒已启。”他轻声道，“此界之内，怨魂不得侵神，幻象不得乱心。”
宋大仁则带着大竹峰弟子奔向右翼阵眼。他一边指挥布阵，一边亲自搬起一块灵石嵌入地槽。忽然间，脚下灵力反冲，震得他手臂发麻，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身旁弟子急忙扶他：“大师兄，你伤未愈，让我来！”
“没时间了。”他推开那人，咬牙继续，“阵眼若不稳，整个防线都会塌。”
远处角落，野狗道人蹲在一口铁锅前，锅中药汤翻滚，散发出苦涩气味。他用木勺搅动两下，抬头看了看战场，又缩了缩脖子，低声嘀咕：“打打杀杀的事轮不到我，可这熬药也得有人干啊……”
他搓了搓手，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贴在锅底，嘟囔道：“保佑别炸锅，保佑别炸锅……”
张小凡目光扫过全场，心中稍安。
各部已就位，战线初成。只要通道不失控，只要内防不松懈……
他的视线忽然一顿。
一名年轻弟子正低头搬运灵石，衣领微敞，脖颈处露出一段暗紫色纹路，形如锁链，随着呼吸缓缓蠕动，竟似活物一般。
张小凡瞳孔微缩。
他不动声色，悄然运转心法，以佛魔交融之力探去——那弟子体内灵力滞涩，经脉中有极细微的幽冥气息游走，如同蛛丝缠绕。
不是偶然沾染，是早已被种下印记。
他缓缓侧身，借衣袖遮掩，传音陆雪琪：“那人有问题，别惊动他。”
陆雪琪指尖微动，天琊剑气悄然凝聚，如寒霜覆刃，随时可封其退路。
张小凡又以目示意林惊羽。
林惊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一皱，随即不动声色地招来两名亲信弟子，悄然换下那人身侧值守之人，形成隐性包围。
“动作要快。”张小凡低语，“等他发动，恐怕不止一人。”
林惊羽冷哼一声：“早该清理门户了。这些年，多少人表面归顺，实则已被幽冥侵蚀？”
“现在不是清算的时候。”张小凡摇头，“他是饵，说不定能钓出更大的鱼。”
他望着那名弟子低头忙碌的身影，心中警钟长鸣。
秦无炎不会只派一人潜伏。这种纹路，是幽冥奴役的标记，需以血祭唤醒。一旦总攻开始，这些人会在关键时刻自爆，撕裂防线。
必须在他动手前，切断联系。
他正欲传令曾书书加强旗阵监控，忽听法相一声低喝：“来了！”
左翼上空，往生咒结界猛然一震，金光剧烈波动。
所有人抬头望去。
天际尽头，黑雾翻涌，如潮水般压来。尸骨堆积成山，幽冥兵卒列阵成海，踏着死寂的步伐，缓缓推进。
而在那大军最前方，白骨王座再度升起。
瑶光端坐其上，黑袍猎猎，血瞳冰冷。她未持兵刃，只抬起右手，掌心凝聚一团血火，遥遥指向青云山巅。
那一瞬，张小凡胸口猛地一紧。
仿佛有无形之手攥住心脏。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合欢铃已不在。
可那股感应仍在，如同血脉相连，隐隐作痛。
“她在找你。”陆雪琪低声说。
“不。”张小凡盯着那抹身影，声音沙哑，“她在确认目标。”
林惊羽握紧斩龙剑，跃上高台：“各部戒备！阵型不可乱！”
法相率僧众齐诵往生咒，金光再度稳固。宋大仁带人死守阵眼，灵石接连嵌入。野狗道人也顾不得锅了，抱着药桶往后撤。
张小凡立于高台中央，目光如炬。
他看见那名脖颈带纹的弟子悄悄停下动作，右手已摸向腰间短刃。
就要动手了。
他缓缓抬起噬魂棒，指向那人，却没有立刻出手。
他在等。
等一个时机，一个能顺藤摸瓜、揪出幕后之人的机会。
风止，云凝。
大战一触即发。
那弟子的手指扣住了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