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仓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血红,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连同府库方向升起的浓烟,将真定府的核心区域笼罩在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中。城内的厮杀声并未停歇,反而因为多处火起和金军指挥系统的瘫痪,变得更加混乱和无序。马扩的骑兵在街巷间纵横驰骋,追杀溃兵,扩大战果,而忠义军的步卒们则按照预定计划,一边清剿残敌,一边将更多的火种投向官署、营房等有价值的目标。
“武二哥!卢员外那边传来信号,大营无恙,王彦部虽有异动,但被林教头他们挡回去了!”一名戴宗手下的斥候,如同鬼魅般穿过混乱的战场,找到正在粮仓外围督促放火、包扎伤口的我,急促地汇报。
这算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老巢被端。我点了点头,心中稍安,但那股莫名的不安却如同毒蛇,依旧缠绕在心头。
完颜设也马,这个名字如同阴云。作为真定府守将,城池被袭,粮仓府库被焚,他绝无可能置身事外。除非……他有着更大的图谋,或者,他根本就不在城中?
“马将军何在?”我问道。
“马将军正在清剿城主府一带的残敌,派人传话,请武二哥尽快肃清周边,按计划集结,准备撤退!”斥候答道。
撤退。是的,奇袭的目的已经超额完成。焚毁了大量物资,重创了金军后勤,极大地打击了其士气。再滞留下去,一旦周边金军援兵反应过来,合围过来,我们这支孤军就危险了。
“传令各部,一炷香后,向南门方向集结撤退!伤者优先护送!”我沉声下令。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鲁智深简单包扎了手臂和身上的伤口,提着禅杖走了过来,他浑身浴血,如同地狱归来的罗汉,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二哥,此番杀得痛快!可惜让那劳什子守将跑了!”
石秀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近,他心思缜密,低声道:“二哥,我也觉得蹊跷。那完颜设也马就算不在城中,附近驻军也该有所反应了。可除了城头那些守军,我们入城后,并未遇到成建制的强力反击,更像是……有人故意放我们进来,又或者,他们的主力根本不在城内?”
石秀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了我脑海中那团迷雾!
故意放我们进来?主力不在城内?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围点打援?不,不对!我们是袭击者,哪来的援?除非……他们的目标,本就不是守城,而是……我们这支入城的孤军!以及,城外的马扩骑兵!
“快!去找马将军!让他立刻停止清剿,全军向城南集结!快!”我猛地抓住那名斥候,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促。
斥候吓了一跳,连忙领命,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陡然从真定府的东、北、西三个方向同时响起!这号角声不同于城内守军混乱的警钟,它雄浑、统一,带着一种冰冷的秩序和杀伐之气,穿透了城内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是金军的主力!大规模的,成建制的金军!
几乎在号角响起的瞬间,地面开始传来轻微而密集的震动!那是无数马蹄踏动大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酝酿中的雷鸣!
“不好!中计了!”鲁智深脸色大变。
石秀倒吸一口凉气:“他们……他们一直在城外等着我们!”
我的一颗心直坠冰窟!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完颜设也马不是失踪,他很可能亲自率领真定府的主力兵马,一直潜伏在城外!他故意示弱,甚至可能有意放纵我们破城、放火,就是为了将我们这支精锐,以及马扩的骑兵,全部引入城中这座巨大的陷阱!然后,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从外围合围,瓮中捉鳖!
好狠的计策!好大的胃口!他不仅要守住真定,还要将梁山忠义军的精锐和马扩这支抗金劲旅,一举歼灭于此!
“快!吹号!全军向南门突围!立刻!马上!”我对着身边掌号角的亲兵厉声嘶吼,声音因为焦急和伤势而有些沙哑。
“呜——呜——呜——”
忠义军急促的突围号角声响起,与城外那雄浑的合围号角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刺耳和紧迫。
城内的马扩骑兵和忠义军步卒也意识到了灭顶之灾的降临,无需过多催促,所有人如同潮水般,放弃了一切战斗和劫掠,拼命向着唯一的生路——南门涌去!
然而,已经晚了!
当我们冲到南门附近时,只见城门外火光冲天,杀声震地!马扩留在城外负责警戒和接应的一部分骑兵,正在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队金军骑兵浴血奋战!而更远处,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金兵正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将南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吊桥依旧架在护城河上,但此刻,它不再是生路,反而成了金军铁骑可以直接冲入城内的通道!
“堵住城门!快!把城门堵死!”马扩浑身是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挥舞着弯刀,声嘶力竭地命令着部下,试图用车辆、尸体、乃至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将洞开的城门重新堵上,阻止城外金军主力的直接冲锋。
但仓促之间,如何能堵得住那巨大的缺口?
“轰隆隆——!”
铁浮屠!是铁浮屠沉重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一队队人马俱甲的钢铁怪物,如同移动的堡垒,开始出现在南门外的火光中,正缓缓调整阵型,准备发起毁灭性的冲锋!
一旦让铁浮屠冲入城内,在这相对狭窄的街巷中,我们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步卒和轻骑兵,将如同麦草般被收割!
前有堵截,后有……不,没有后路了,我们就在这绝地之中!
“武二哥!现在怎么办?!”马扩冲到我和鲁智深、石秀面前,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色。他麾下的骑兵擅长野战突袭,但被困在这孤城之中,面对绝对优势兵力的围剿和铁浮屠的正面冲击,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我看着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或决然的面孔,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铁浮屠方阵,看着身后熊熊燃烧的城市,一股极其强烈的愤怒和不甘涌上心头。
难道……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吗?难道卧牛岗的悲剧,要在这真定府重演?!
不!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盯住城外那杆在火光中隐约可见的、代表着完颜设也马的大纛(dào)!
擒贼先擒王!这是绝境中,唯一可能撕开一条血路的方法!
“马将军!鲁达!石秀!”我的声音因决绝而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组织所有还能战斗的人,结阵死守城门区域,无论如何,挡住铁浮屠第一波冲锋!”
“那你呢?”三人几乎同时问道。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缓缓举起了那杆陪伴我浴血奋战、枪尖已然崩缺的浑铁点钢枪,指向城外那杆大纛:
“我,去杀了完颜设也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