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峡的捷报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忠义军上下压抑已久的士气。缴获的兵甲、箭矢补充了消耗,更重要的是,那股“王彦军并非不可战胜”的信念,在每个人心中扎根。
然而,卢俊义和我都清楚,这只是风暴前短暂的宁静。张雄的五千先锋对于王彦的三万主力而言,不过是一支触须。真正的恶战,尚未开始。
没有丝毫耽搁,大军携带着战利品,迅速撤离了落雁峡,退往预先选定的一处更为有利的防御阵地——虎跳涧。
虎跳涧,位于通往鹰愁涧的必经之路上。两侧山势虽不如落雁峡陡峭,但更加绵长,形成一道天然的弧形屏障。涧前有一片相对开阔的坡地,利于敌军展开,却也暴露在我军居高临下的打击之下。涧后则是忠义军主力所在,依托山势,可层层设防。
抵达虎跳涧后,无需过多动员,全军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事构筑之中。砍伐树木,搬运石块,挖掘壕沟,设置鹿砦……所有人都明白,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生机。
卢俊义亲自勘察地形,布置防线。他将主力分为三部:左翼由陈达的牛头山人马和鲁智深所部防守,此处山势稍缓,可能成为敌军主攻方向;右翼由石秀和几名步军头领负责,依托几处突出的山崖,构筑交叉火力;中军则由卢俊义和我亲自坐镇,扼守通往涧后的主要通道。
弓弩手被集中起来,分配到各处制高点,箭矢被一捆捆搬上阵地。安道全带着医护营在涧后安全处搭建起临时医棚,准备接收伤员。
整个虎跳涧,如同一只缓缓亮出尖刺的豪猪,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就在我们紧锣密鼓地布置防御时,北线的消息也由戴宗派出的快马接力传来。
“报——!吴用军师、朱武头领已依托鹰愁涧外围险要,设置了三道防线。金兵先锋两千骑已与我前哨接触,发生小规模交战,我军依计且战且退,诱敌深入。”
“报——!金兵主力行进速度比预期稍快,其铁浮屠已渡过滹沱河,预计三日后便可抵达鹰愁涧第一道防线!”
北线的压力,丝毫不比南线小。吴用和朱武要以有限的兵力,抵挡住完颜设也马麾下的金兵主力,尤其是那一千重新补充的铁浮屠,任务极其艰巨。
“告诉军师和朱武兄弟,南线有我,让他们放心阻击!务必拖延金兵至少五日!”卢俊义对信使沉声道。
信使领命,匆匆离去。
所有人的心情都更加沉重。南北两线,如同绷紧的弓弦,任何一处断裂,都将导致全线崩溃。
第二日午后,派往南面的斥候带来了预料之中的消息。
“报——!王彦主力两万五千余人,已抵达落雁峡,见到峡谷内惨状,全军震怒!王彦已斩杀溃逃回去的张雄,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扬言……扬言要踏平虎跳涧,鸡犬不留!”
来了!
虎跳涧上下,气氛瞬间凝固。刚刚有所缓解的紧张感,以十倍的程度卷土重来。士兵们握紧了手中的兵刃,目光死死盯住涧前那片空旷的坡地。
我和卢俊义登上中军位置的一处高台,眺望远方。秋日的阳光带着一丝惨白,照在寂静的山峦上,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终于来了。”卢俊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铁之音。
我点了点头,感受着胸口因紧张而加剧的闷痛,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按计划行事。”
我们没有等太久。
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零星的骑兵斥候,如同谨慎的触角,在虎跳涧外围游弋。随即,如同漫过堤坝的洪水,黑压压的军队开始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旗帜如林,刀枪如苇。王彦的主力大军,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全貌。队伍拉得很长,前锋是轻骑兵和刀盾手,中军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兵和弓弩手,后阵则是压阵的重步兵和将领的亲卫。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带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大军在虎跳涧前约三里外停下脚步,开始整理队形,安营扎寨。显然,王彦虽然愤怒,却并未失去理智,打算稳扎稳打。
中军大旗下,一群将领簇拥着一人,对着虎跳涧指指点点。虽然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股核心人物的气度,无疑就是王彦本人。
“看来,他是打算明日再战了。”卢俊义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判断道。
“正好,让弟兄们再休息一晚,养精蓄锐。”我接口道。
夜幕降临,王彦军大营中灯火通明,人喊马嘶,透着一股骄狂之气。而虎跳涧这边,则是一片死寂,只有巡逻士兵轻微的脚步声和山风呼啸。
我无法安睡,沿着防线缓缓巡视。看到许多士兵抱着兵刃,靠着工事假寐,脸上带着疲惫,却也写满了坚定。看到鲁智深在默默擦拭他那沾满血污的禅杖;看到石秀在反复检查弓弩手的射击诸元;看到陈达在低声给麾下头目交代明日战守事宜……
这些人,便是我们在这绝境中,赖以生存的基石。
回到中军高台,卢俊义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像,凝望着远处敌营的灯火。
“卢大哥,去歇息吧,明日还有恶战。”我劝道。
卢俊义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睡不着。想起当年在北京大名府,也是这般,面对千军万马……只是,那时是为朝廷卖命,如今,却是为自己,为这数万弟兄,争一条活路。”
我默然。是啊,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但手中的刀,胸中的血,却依旧滚烫。
“武松兄弟,”卢俊义忽然转头看我,目光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若……若明日我有什么不测,这忠义军,便交给你了。”
我心中一颤,急道:“大哥何出此言!明日必胜!”
卢俊义笑了笑,带着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未算胜,先算败罢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带着活下来的弟兄,走下去!”
我还想再说什么,他却摆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言。
这一夜,格外漫长。
当东方的天际泛起第一抹鱼肚白时,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如同死神的召唤,从王彦军大营中响起。
紧接着,是震天的战鼓声和如同潮水般的呐喊!
王彦军,开始进攻了!
虎跳涧,这座一夜之间构筑起的血肉壁垒,迎来了它诞生后的第一波考验。
决定太行山命运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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