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草木青葱。
长安城外,灞水河畔。
细雨如丝,笼罩着广袤的关中平原,河水在薄雾中低吟,泛着粼粼波光。灞桥古道的青石板上犹带晨露,行人稀疏,唯有一队黑甲骑士自远方疾驰而来,马蹄踏碎湿冷的空气,溅起泥泞,声如滚雷。
为首之人,身披暗金镶边的玄色战甲,身量修长,腰悬一柄乌鞘长剑,剑柄上缠着赤红丝绦,随风轻摆。
战马通体雪白,四蹄如踏云,步伐矫健,鞍侧挂着一张雕花硬弓,箭壶中羽箭整齐,寒光隐隐。
他头戴精铁轻盔,面容半隐于阴影,唯有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透着锐利与沉静,仿佛能洞穿雾气,直刺人心。
此人正是大宁左都长安魏氏的少公子——魏舟,年仅二十有三,却已名动关中,号称“灞上白龙”。
魏氏乃关中望族,世代簪缨,圣佑初年因支持太祖皇帝登基,获誉“左都万年家”,权势显赫。
魏舟自幼天资卓绝,文武双全,弓马娴熟,剑术通神,尤以一手“惊鸿十三剑”名震江湖。
据传,他曾于灞水河畔,一人一剑,独战三十六名马贼,尽数斩杀,未伤分毫,尸横遍野,血染灞水,自此“白龙”之名传遍关中。
然,魏舟并非徒逞武勇之辈。他性情沉稳,眉宇间常带三分清冷,七分孤傲,行事却极有章法,深谙韬略,颇得其父「左都侯」魏铮之风。
近年来,中原屡有雪灾旱涝,民乱四起,关中之地亦不平静。
尤其名为“夏魂”的反宁势力,趁乱在青博罗、关中一带啸聚,劫掠官仓,袭击商旅,甚至勾连匈奴狄戎等,隐隐有燎原之势,却没有得到朝廷多少重视。
「左都侯」魏铮却也是有心无力,本省自有「陕锡巡抚」、「陕锡戍卫将军」等整肃关中治安。
再加之魏铮年事已高,身体欠佳,遂命幼子魏舟领养私兵,剿抚并用,务求镇守长安、安定民心。
此刻,魏舟率麾下三百玄羽轻骑,自长安出发,沿灞水西行,直奔渭南“夏魂”巢穴——黑风寨。
此寨盘踞渭水支流一处险峻山谷,易守难攻,寨主号称“黑风刀”段冲,假借“夏魂”四大头领之一,武艺高强,麾下聚众近两千,凶悍异常。
山势陡峭,怪石嶙峋,林木虽疏,却足以遮蔽视线。山谷入口,一座木石混筑的寨墙横亘,墙上箭垛林立,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寨前平地上,数十具商旅车马的残骸散落,血迹斑驳,透着森森杀气。
魏舟勒住白马,立于山谷入口百步之外,目光如炬,扫视寨墙。身后,玄羽轻骑整齐列阵,黑甲如铁,鸦雀无声,唯马蹄轻踏与甲胄微响,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少公子,”身侧副手魏琰低声道,“探马回报,段冲聚众于寨中,似有死守之意。寨内粮草充足,且地形险要,强攻恐损失不小。”
魏舟微微颔首,目光未离寨墙,声音清冷如冰:“段冲不过乌合之众,仗地利与亡命之勇罢了。夏魂虽乱,根基不稳,聚散无常。今日,我要的不仅是破寨,更要断其念想,收其人心。”
魏琰一怔,欲言又止。魏舟却已抬手,示意全军止步。他翻身下马,单手按住剑柄,缓步向前,独自走向寨门。
“少公子!不可!”大惊,急忙低喝,“段冲诡诈,恐有埋伏!”
魏舟头也未回,淡淡道:“无妨。若连我都不敢直面此獠,谈何慑服群匪?尔等按兵不动,待我号令。”
言罢,他身形如风,步伐稳健,衣袂在细雨中飘动,宛若一柄出鞘利剑,带着无形的威压,直逼寨门。
寨墙上,弓弦紧绷之声隐约传来。数十名“夏魂”喽啰探出身形,弓箭对准下方那道孤傲的白衣身影,眼神惊疑不定。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寨墙上一名头目嘶吼,声音中透着几分色厉内荏。
魏舟停步,抬头,盔下那张俊逸无俦的面容在雨雾中清晰显现。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带着三分清冷,五分孤傲,余下两分却是令人心悸的杀意。
“长安魏氏,魏舟。”他声音不大,却如金石交鸣,穿透雨幕,直震山谷,“段冲何在?命他出寨受降!”
此言一出,寨墙上一片哗然。喽啰们面面相觑,有人窃笑,有人怒骂,更有人直接弯弓搭箭,欲射杀这胆大妄为的年轻人。
“放肆!小白脸,找死!”一名满脸横肉的头目怒吼,挥手下令,“放箭!射死他!”
“嗖!嗖!嗖!”
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凄厉的呼啸,直扑魏舟。
魏舟神色不变,右足轻点地面,身形如惊鸿一闪,侧身避过箭雨。手中乌鞘长剑铮然出鞘,寒光如匹练,剑气纵横间,叮叮当当数声脆响,竟将余下几支来不及躲避的箭矢尽数斩断,断箭坠地,尘土飞扬。
寨墙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这等剑术,简直闻所未闻!
“段冲!”魏舟收剑归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不现身,我便踏平此寨,鸡犬不留!”
寨内一阵骚动,片刻后,一道粗豪的笑声自寨门深处传来,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哈哈哈!好个魏氏少公子,果然名不虚传!”
寨门缓缓开启,一名身高八尺、满脸虬髯的壮汉大步而出。他身披粗制铁甲,手提一柄九环大刀,刀身厚重,寒光凛冽。身后,数百名持刀盾的喽啰鱼贯而出,列成散乱却杀气腾腾的阵势。
此人正是“黑风刀”段冲。
段冲目光如狼,上下打量魏舟,咧嘴狞笑道:“魏舟,久闻你‘灞上白龙’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俊俏得紧!不过,这黑风寨可不是你长安魏氏的后花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留下命来吧!”
魏舟冷笑,眼中杀意更盛:“段冲,你聚众为匪,劫掠商旅,勾连北狄,罪不容诛。然,念你等皆为关中子民,受灾所迫,尚有可悯之处。本公子今日给你两条路:一,归降大宁,戴罪立功;二,死于此地,寨破人亡!”
“归降?”段冲哈哈大笑,眼中满是轻蔑,“魏氏少爷,你当我段冲是吓大的?大宁朝堂,贪官污吏,鱼肉百姓,视我等草民如猪狗!夏魂起事,为的是还这天下一个公道!想让我归降?除非你能接下我这九环刀!”
言罢,他猛地踏前一步,手中大刀呼啸挥出,刀风如雷,带起一片泥水,直劈魏舟面门!
魏舟眼神一凝,身形不动,右手中指轻弹剑鞘,乌鞘长剑再次出鞘,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剑锋精准点在九环刀刀背,火花四溅,段冲只觉一股巨力自刀身传来,虎口一麻,竟险些握不住刀柄!
“好!”段冲不怒反喜,眼中战意熊熊,“再来!”
他身形一转,大刀舞成一片光幕,刀环铮铮作响,带起凌厉的破空声,攻势如狂风骤雨,笼罩魏舟周身。
魏舟身如柳絮,随风而动,手中长剑却如惊鸿翩飞,剑光如水银泻地,每一剑都精准无比,或点、或刺、或削,尽数化解段冲的攻势。两人交手十余招,段冲刀势虽猛,却始终无法近魏舟三尺之内,反被剑气逼得步步后退。
寨墙上喽啰们看得心惊胆战,玄羽轻骑将士则士气大振,魏琰低喝:“少公子剑术通神,段冲不过土鸡瓦狗!”
激战中,段冲猛地一刀横扫,逼开魏舟,借势后跃,喘息道:“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不过,单打独斗可不是我夏魂的路数!弟兄们,给我上!”
他一声令下,身后数百喽啰齐声呐喊,刀枪并举,蜂拥而上,欲以人海战术压倒魏舟。
魏舟冷哼一声,剑势陡变,惊鸿十三剑第一式“惊鸿初现”骤然展开!只见他身形如鬼魅,剑光如匹练纵横,冲在最前的数名喽啰尚未反应,便觉咽喉一凉,鲜血喷涌,纷纷倒地。
“退!”段冲见势不妙,大吼一声,试图重整阵型。
魏舟却不给他喘息之机,剑光再起,第二式“掠影浮光”如风卷残云,剑锋所过,喽啰们或断臂或折足,惨叫连连。魏舟身形如白龙游走,剑势如虹,百余人围攻,竟无一人能近其身!
“妖怪!”一名喽啰吓得魂飞魄散,丢下兵器转身就跑。
这一跑,顿时引发连锁反应,喽啰们士气崩溃,四散奔逃。段冲目眦欲裂,怒吼道:“谁敢跑!老子砍了他!”
他挥刀砍翻一名逃兵,却无法挽回颓势。魏舟趁势逼近,剑光一闪,第三式“凌云破晓”直刺段冲胸膛!
段冲举刀格挡,却觉一股沛然巨力自剑锋传来,九环刀“铛”地一声断为两截!他踉跄后退,胸前甲胄裂开一道深痕,鲜血渗出,惊骇欲绝。
“住手!”段冲嘶吼,声音已带几分颤意,“魏舟!你……你到底想怎样?”
魏舟收剑而立,目光冷峻:“我说过,降或死,选!”
段冲咬牙,环视四周,见喽啰们已溃不成军,寨墙上弓箭手也因畏惧不敢再射。他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抛下断刀,单膝跪地,沉声道:“我……段冲,愿降!”
魏舟微微颔首,剑归鞘中,声音依旧清冷:“命你部众放下兵器,打开寨门,接受整编。违者,杀无赦!”
段冲无奈,低吼传令。寨门大开,残存喽啰纷纷丢下兵器,畏畏缩缩走出。玄羽轻骑迅速上前,接管寨墙,押送降众。
黑风寨内,火把熊熊,照亮了原本阴森的山谷。段冲及一干头目被绑缚,跪于寨中空地。魏舟端坐临时搭建的帅案后,目光扫过众人,杀意未散,却多了几分审视。
“段冲,”魏舟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刀锋,“夏魂起事,初衷或有民怨,然劫掠商旅,残害无辜,勾连北狄,已失道义。今日你既归降,本公子可免你死罪,但罪责难逃。说吧,夏魂在关中、陇右还有何据点?头领何人?熊奴、狄戎勾连何人?”
段冲低头,额头冷汗淋漓。他本以为归降不过是权宜之计,待缓过劲来再寻机会反扑,然魏舟的剑术与玄羽轻骑的威势,让他彻底断了念想。他咬牙道:
“少公子,夏魂在关中有三处大寨,黑风寨为其一,另有天狼寨、赤蛇寨,分别由‘天狼箭’马彪、‘赤蛇鞭’柳红姑统领。至于熊奴狄戎……我只知他们遣使送来金银马匹,许诺助我们扰乱关中,具体何人,我不过一寨之主,确实不知。”
魏舟目光如电,盯着段冲,片刻后道:“姑且信你。魏琰!”
“末将在!”魏琰上前,抱拳听令。
“命人押送段冲及降众回长安,交由家父处置。另派探马,分赴天狼寨、赤蛇寨,查探虚实,速报!”
“得令!”魏琰领命而去。
魏舟起身,缓步走到段冲面前,俯视着他:“段冲,关中之地,民心未定,灾荒连年,夏魂虽乱,却多为受苦百姓。你若真有报国之心,当戴罪立功,助我平定余匪,安定关中。”
段冲抬起头,眼中闪过复杂神色。他本是关中猎户,因官府横征暴敛,家破人亡,这才落草为寇。此刻魏舟虽杀气凛然,却言辞中透出几分招揽之意,让他心头一震。
“少公子……”段冲声音沙哑,“若真能为关中百姓谋一条活路,我段冲愿效犬马之劳!”
魏舟微微点头,转身对玄羽骑众将道:“此寨粮草,尽数清点,分发附近灾民。凡降众,愿从军者编入玄羽骑,愿归田者发还路费,遣返原籍。违抗者,斩!”
此言一出,降众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感激涕零,有人仍存疑虑。
魏舟却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率队离开黑风寨,留下魏琰善后。
当夜,魏舟驻军灞水河畔一处废弃古寺。夜色深沉,雨势渐停,寺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魏舟清俊的面容。他卸下战甲,换上一袭青衫,盘坐于蒲团之上,面前摊开一卷关中地形图,指尖轻轻敲击,陷入沉思。
帐外,亲卫低声道:“少公子,天狼寨探马回报,马彪闻黑风寨破,已聚众转移,似欲南下投奔赤蛇寨。另有消息,朝廷特设司有密探潜入关中,似在追查夏魂与狄戎勾连的证据,试图构陷陕锡的几位大人。”
魏舟闻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特设司?哼,朝廷的鹰犬,鼻子倒灵。”他顿了顿,沉声道,“命探马继续追踪马彪动向,切勿打草惊蛇。另,密切监视特设司动向,若有异动,即刻回报。”
“是!”亲卫领命退下。
魏舟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喃喃道:“夏魂……狄戎……特设司……这关中乱局,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他起身,推开寺门,负手立于夜色中。灞水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远处长安城灯火隐约,宛如一盏孤灯,摇曳在乱世的风雨中。
“父亲常言,乱世之中,武可定身,智可定国。”魏舟低语,眼中燃起一抹坚定的光芒,“夏魂虽乱,却多为苦民,收服其心,方能安定关中。狄戎若真插手,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转身回帐,提笔在一封密信上写道:“禀父亲大人,儿已破黑风寨,降段冲,查天狼、赤蛇二寨动向。夏魂乱民,多为灾所迫,宜抚为主,剿为辅。特设司暗探潜入,恐有他图,儿将严加防范……”
信成,魏舟封好,交予亲卫连夜送往长安。他复又坐下,闭目养神,耳边却似回响起父亲魏铮的教诲:“舟儿,魏氏世代忠良,然乱世之中,忠义易误国,智勇方能安民。”
魏舟睁开眼,目光如剑,刺向夜空。他知道,收服夏魂,平定关中,只是他踏入这乱世棋局的第一步。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