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哭喊声混着风声往耳朵里钻,鹿筱攥着萧景轩的手腕,指节都在发颤。火折子灭了,洞里黑得辨不清方向,只有石台上的木盒隐隐透着点朱砂的红,像团浮在黑暗里的血。
“先看看再说。”萧景轩的声音贴在耳边,比刚才稳了些,掌心的烫意却没退,“小丫头那边有敖翊辰和婉姨,暂时出不了事。”
他说着摸出火折子又吹亮了,火光颤巍巍舔着洞壁的画,把“槿霜同归”四个字照得更清。鹿筱盯着那字看,总觉得“槿”是她,“霜”是这纠缠的命,可“同归”两个字扎眼,像根细针往心口扎。
萧景轩伸手去掀木盒盖,盖口卡得紧,他用了点力才掀开条缝,一股寒气“呼”地钻出来,比潭底的水还凉,火折子的光都抖了抖。鹿筱往盒里看,只见里面铺着层银白的绒布,布上摆着三样东西——半块龙鳞,一枚木槿花形状的银簪,还有张泛黄的纸,纸上用毛笔写着字,墨迹晕了些,却还能看清。
“这是……”鹿筱伸手去拿那半块龙鳞,指尖刚碰到,就觉着手心一麻,像有电流窜上来。那龙鳞比敖翊辰身上的薄,边缘磨得光滑,背面刻着个小小的“辰”字。
“是敖翊辰的?”她抬头问。
萧景轩没应声,正捏着那张纸看,火光映着他的脸,忽明忽暗,眉头皱得死紧。鹿筱凑过去看,纸上的字是竖排写的,笔锋劲挺,像男人写的:
“夏启三年,寒潭镜裂,龙子鳞落,木槿魂散。余以龙血画阵,锁三百年轮回,待槿花重开,龙鳞复归,镜影合一,方解此劫。然镜能照前尘,亦能乱心性,若持镜者心有杂念,恐遭反噬,累及众生。切记,霜落槿枯之日,便是归期。”
夏启三年?是夏朝刚建立那会儿。鹿筱心里翻江倒海——这纸上说的“龙子”定是敖翊辰,“木槿”是她,可“余”是谁?是洞壁上画的那个穿龙袍的男子?
“锁三百年轮回……”萧景轩低声重复着,指腹蹭过纸上的“镜影合一”,“所以咱们三个……都是三百年前就缠在一起的?”
他说着拿起那枚银簪,簪头的木槿花雕得活灵活现,花瓣上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像干涸的血。鹿筱忽然想起民国时奶奶给她的那只银镯子,上面的花纹跟这簪头一模一样,只是那镯子在药坊着火时弄丢了。
“这簪子……”
“应该是你的。”萧景轩把簪子递她手里,指尖碰着她的手,两人都颤了下。那簪子刚碰到鹿筱的掌心,忽然烫了起来,烫得她差点扔了,再看时,簪头的暗红印子竟淡了些,像被她的体温焐化了。
洞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比刚才的闷响更响,震得洞顶的土渣簌簌往下掉。敖翊辰的叫喊声更近了,带着哭腔:“鹿筱!水漫过来了!黑水里有东西在爬!”
鹿筱心里一紧,往洞口跑了两步,又被萧景轩拉住。“先把东西收好。”他把半块龙鳞和纸塞进盒里,盖好盖子往她怀里塞,“这盒子你拿着,别丢了。”
木盒刚碰到鹿筱的怀里,就变得温温的,像揣了个暖炉,刚才那股寒气全没了。她攥着盒子往外跑,萧景轩跟在后面,火折子的光在黑暗里晃,照得洞壁上的画影影绰绰——最底下那幅画里,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黑水边,一个长着龙角,一个攥着银簪,一个握着匕首,背景是漫天的黑云。
刚跑出山洞,就见西边的麦地已经被黑水淹了大半,黑水上漂着的银白鳞片更多了,密密麻麻的,像撒了把碎银子。更吓人的是,那黑水里真有东西在爬,细细的,长长的,像蛇,又像没蜕完的龙鳞,正往草棚的方向游。
敖翊辰站在田埂上,脖颈后的银白纹路亮得刺眼,他手里捏着根槐树枝,往黑水里抽,抽一下就溅起片黑水,可那些东西根本打不散,反倒游得更快了。
“快!把孩子们抱到棚顶上去!”婉姨正指挥着乡亲们往草棚上爬,草棚是用木头搭的,离地面有半人高,暂时还没被黑水淹着。几个年轻的乡亲正往棚上抱孩子,小丫头被周大夫的孙子抱着,闭着眼哭,脸上还沾着泥,眼角的泪把泥冲得一道一道的。
“这到底是啥东西?”有乡亲慌了神,举着锄头往黑水里砸,“咋跟长了腿似的?”
没人答得上来。鹿筱往雾灵山的方向看,那片黑云已经压到麦地上空了,黑沉沉的,把日头遮得一点光都透不出来,风里的腥气越来越浓,呛得人直咳嗽。
“先别管地里了!”萧景轩往草棚跑,“把棚子加固好,别让黑水漫上来!”
乡亲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往草棚跑,找木头的找木头,搬石头的搬石头,往棚腿上垫。鹿筱跟着往棚上爬,刚爬到棚边,就见小丫头忽然睁开了眼,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怀里的木盒,嘴里又冒出那个苍老的女声:“盒子……不能打开……打开就关不上了……”
鹿筱心里一咯噔,攥着木盒的手紧了紧。“你说啥?”她蹲下去,盯着小丫头的眼,她眼里的镜影又出来了,小小的一片,在黑眼珠里转,“这盒子里有啥?”
小丫头没答,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得比哭还吓人:“三百年前没关住,三百年后……也关不住……他要出来了……”
“谁要出来了?”
“他……”小丫头的手指往雾灵山的方向指了指,刚指到一半,忽然“啊”地一声叫,抱着头缩成一团,眼里的镜影又散了,变回那个哭闹的孩子:“头疼……我要娘……”
鹿筱心里乱得像团麻。小丫头说的“他”是谁?是洞壁上画的穿龙袍的男子?还是刀刃上那个冷笑的影子?
“快!把这丫头抱到最里面去!”婉姨爬了上来,接过小丫头往棚角抱,“黑水快漫到棚腿了!”
鹿筱低头往下看,只见黑水已经淹到草棚的木腿了,那些在水里爬的东西正往木腿上缠,缠得密密麻麻的,把木头勒出了道道印子,看着像要把棚腿勒断。
敖翊辰还在田埂上抽那些东西,可他抽一下,黑水里就冒上来更多,那些东西碰到他的脚,竟像怕他似的往后缩。鹿筱忽然想起木盒里的半块龙鳞,忙喊:“敖翊辰!过来!”
敖翊辰听见喊声,往棚上跑,刚跑到棚边,鹿筱就把木盒里的半块龙鳞扔给了他:“攥在手里!试试能不能镇住这些东西!”
敖翊辰接住龙鳞,刚攥在手里,忽然“哎呀”一声,手被烫了下,可他没扔,反倒攥得更紧了。脖颈后的银白纹路“唰”地亮了,像有光从纹路里渗出来,往黑水里飘。
那些飘到黑水里的光一碰到那些爬动的东西,就“滋滋”响,像烧红的烙铁碰到了冰,那些东西瞬间缩了回去,往黑水深处钻,不敢再往棚边靠。
“有用!”敖翊辰眼睛一亮,举着手里的龙鳞往黑水里晃,“这些东西怕龙鳞!”
乡亲们也看见了,都松了口气。可没等他们笑出来,雾灵山的方向忽然传来声巨响,像山塌了,紧接着,就见一股黑水从雾灵山那边涌了过来,比地里的黑水更黑,更急,像条黑龙,往草棚这边冲。
“不好!是潭水漫出来了!”有去过雾灵山的乡亲喊了起来,脸都白了,“那旧潭就在山坳里,这是要把咱们这儿全淹了!”
鹿筱往那边看,心沉到了底。那股黑水比地里的宽得多,带着股腥气,黑水里还漂着些更大的东西,像是断了的树枝,又像是……人的骨头。
敖翊辰举着龙鳞往前冲了两步,想挡住黑水,可他刚靠近,黑水里就冒上来个巨大的影子,黑乎乎的,看不清是啥,只露出个尖尖的头,往敖翊辰身上撞。
“小心!”萧景轩从棚上跳了下去,一把推开敖翊辰,那影子撞在他刚才站的地方,“轰隆”一声,把田埂撞塌了块,黑水“哗”地漫了过来,淹到了萧景轩的脚踝。
萧景轩刚要往后退,忽然“嘶”了一声,脚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往水里一看,只见一只手从黑水里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脚踝——那手惨白惨白的,指甲又黑又长,根本不像活人的手。
“啥东西!”敖翊辰急了,举着龙鳞往那手上砸,龙鳞刚碰到那手,那手就“滋”地缩了回去,往黑水深处钻,可萧景轩的脚踝上已经留下了几道黑印子,像被什么东西烫过。
“你咋样?”鹿筱从棚上跳下去,扶住萧景轩,往他脚踝看,那些黑印子正往他腿上爬,爬过的地方皮肤都发黑了。
“没事。”萧景轩咬着牙往回退,可刚退两步,就觉着头昏,眼前发黑,手里的匕首“哐当”掉在了地上。
“景轩!”鹿筱扶住他,才发现他的脸又白了,跟在潭边时一样,眼神也开始发空。
黑水里的影子又冒了上来,这次不止一个,好几个影子在水里晃,都往萧景轩这边靠,像是盯上他了。敖翊辰举着龙鳞挡在他们前面,可他一个人挡不住那么多,眼看影子就要靠过来了。
就在这时,鹿筱怀里的木盒忽然烫了起来,烫得她差点扔了。她低头一看,只见盒盖自己开了,里面的银簪“嗖”地飞了出来,往黑水里扎去。
银簪刚碰到黑水,忽然发出道白光,白光把黑水照得亮堂堂的,那些在水里爬的东西和影子瞬间缩了回去,像被白光烧着了似的,在水里“滋滋”响。
那股从雾灵山涌过来的黑水也停了,不再往前冲,只是在原地翻涌,冒着泡。
银簪在黑水上飘了会儿,忽然往雾灵山的方向飞,像是在引路。
萧景轩忽然睁开了眼,眼神清明得很,他看着银簪飞的方向,又看了看鹿筱,忽然开口:“走。”
“去哪儿?”鹿筱问。
“去旧潭。”萧景轩的声音很稳,带着点决然,“那镜子没沉底,是被什么东西压着了。银簪是在引咱们去救它。”
“可你的脚……”
“没事。”萧景轩弯腰捡起匕首,往脚踝上抹了点自己的血——他的血滴在黑印子上,那些黑印子竟淡了些,“这是三百年前就该了的事,躲不过去。”
敖翊辰也走了过来,攥着手里的半块龙鳞,脖颈后的纹路还亮着:“我也去!我水性好,能帮你们探水!”
鹿筱看着他们,又看了看棚上的乡亲们和孩子们,婉姨正朝她点头,眼里带着点急,却没拦着。
“好。”鹿筱咬了咬牙,“咱们去旧潭。”
银簪还在前面飘,像盏灯,照着黑水和雾灵山之间的路。萧景轩走在前面,脚踝上的黑印子还在,却走得很稳。敖翊辰跟在他身边,举着龙鳞,警惕地看着黑水里的动静。
鹿筱走在最后,怀里的木盒不知何时自己合上了,不烫了,也不凉了,温温的,像有人在里面揣了个暖炉。
往雾灵山走时,她回头看了眼草棚,只见乡亲们都站在棚上看着他们,婉姨抱着小丫头,小丫头醒了,正往她这边指,嘴里不知在喊啥。
风又起了,吹着银簪的白光往旧潭的方向飘。鹿筱攥紧了怀里的木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三百年前欠了啥债,这次都该还清了。
可她没看见,萧景轩脚踝上的黑印子虽然淡了,却没消失,那些黑印子正顺着他的血管,慢慢往心口爬。而黑水里的影子,正跟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像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