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破晓,鹿筱便揣着药囊出了门。木槿花瓣在囊中窸窣作响,像极了她紊乱的心跳。城西破庙隐在城郊乱葬岗旁,晨雾漫过残碑,将檐角铜铃浸得湿漉,风掠过便发出呜咽,倒像是无数亡灵在低诉。
推开庙门时,香灰气息混着腐叶味扑面而来。供桌上的神像缺了半张脸,断指间卡着片枯黄的木槿花,花瓣上还凝着夜露,不知是哪夜被风卷进来的。鹿筱借着熹微晨光扫了眼,神像衣袂褶皱里,竟藏着半枚龙鳞—— 与敖翊辰身上脱落的,纹路如出一辙。
“姑娘倒是守信。”
沙哑嗓音从神像后转出,老嬷嬷拄着拐杖现身,白发像蓬乱的枯草,可眼瞳却亮得瘆人,像寒潭秘影现里那汪深不见底的水。鹿筱将药囊放在供桌上,指尖摸到神像断掌的冰凉:“嬷嬷说见过会说话的蛇,晚辈略通医理,或许能解您心病。”
老嬷嬷却忽然后退两步,拐杖重重杵地:“不是蛇!是龙!那龙有鳞片,会吐火,还说…… 还说我是有罪的人!” 她浑浊的眼突然迸出泪来,“二十年前,我把刚生的女娃扔进了寒潭,那潭水…… 那潭水吃人啊……”
鹿筱心头一震,寒潭!又是寒潭!她强压着探究欲,从药囊摸出安神香点上,烟雾缭绕间,老嬷嬷的哭声渐弱,开始喃喃自语:“那女娃该叫…… 该叫若琳…… 对,风若琳…… 她爹是个蛇妖,我不能让她活在世上……”
“风若琳?!” 鹿筱猛地攥紧衣角,药囊里的木槿花瓣簌簌抖落。这不是蛇妖姐姐的名字吗?难道老嬷嬷是…… 风若琳的生母?
正出神时,供桌下突然传来异动。鹿筱弯腰查看,却见条青蛇游出,鳞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蛇首高昂,竟真的开口:“筱筱,别信她的话。” 声音清冷,正是风若琳的声线!
鹿筱惊得后退,却撞翻了供桌上的铜镜。铜镜落地瞬间,反射的光刺破晨雾,照出庙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是萧景轩,他正倚着门框,手里把玩着枚龙鳞,嘴角挂着惯有的轻佻笑意:“鹿大夫这问诊的阵仗,倒像在审案。”
青蛇见有人来,瞬间消失不见。老嬷嬷也像被抽去筋骨,瘫在蒲团上喃喃:“报应啊…… 报应来了……” 鹿筱转身看向萧景轩,他耳后的藏魂痣在晨光里愈发红得刺眼,“你都听见了?”
“听见些有趣的事儿,” 萧景轩晃了晃龙鳞,“比如二十年前寒潭弃婴,比如蛇妖生母。” 他忽然逼近,龙鳞贴上鹿筱脸颊,“可我更想知道,鹿大夫与这蛇妖,究竟是什么关系?”
鹿筱偏头避开,龙鳞上的凉意却渗进肌肤:“萧少爷若想查探,大可去太医院调卷宗,何必跟到这破庙。” 她捡起地上铜镜,镜面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像被命运强行扭在一处,“倒是您,总盯着这些陈年旧事,不怕被执念反噬?”
萧景轩盯着铜镜里的倒影,忽然后笑:“执念?本少爷可没有。不过这镜子……” 他指尖轻弹镜面,“倒像能照见人心。鹿大夫不妨看看,您心里藏的,是济世救人的仁心,还是…… 与妖为伍的贪心?”
铜镜里的光骤然刺眼,鹿筱恍惚看见民国老宅的雕花窗,母亲抱着药箱冲进炮火的身影,又看见敖翊辰在东海龙宫,龙须垂落间,龙鳞上的伤痕—— 那是为护她与龙族禁令对抗留下的。画面一转,却又是萧景轩耳后藏魂痣在月圆夜泛着血光,他捧着半本修仙秘籍,书页上画着与蛇妖共生的禁术……
“啪!” 鹿筱猛地合上铜镜,药囊里的银针硌得掌心生疼。这铜镜有问题!它照出的不是人心,是记忆!是命运的碎片!
老嬷嬷不知何时又清醒,扑过来抱住鹿筱腿:“姑娘,你救救我…… 那龙说要我偿命,你有药,你能治这心病……” 她指甲掐进鹿筱裤脚,力道大得像要把人拖进地狱。
萧景轩一脚踢开老嬷嬷,龙鳞抵在对方咽喉:“疯婆子,再装疯卖傻,本少爷就把你扔回寒潭。” 老嬷嬷瞬间噤声,蜷缩在神像脚边,像只惊惶的鹌鹑。
鹿筱望着这一幕,药香在肺腑间打转。从蛇鳞藏密信到寒潭秘影现,从宫铃引祸端到如今破庙照心镜,所有线索都在指向二十年前的寒潭弃婴案,指向风若琳的身世,更指向自己与夏朝、与龙族千丝万缕的联系。而萧景轩,究竟是局外人,还是早已深陷局中?
“萧少爷,” 鹿筱深吸口气,药囊里的木槿花轻轻摇晃,“您说执念会反噬,可这世间最毒的执念,莫过于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转身看向供桌上残损的神像,“就像这神像,缺了脸,断了手,可香火不断,人们拜的,到底是神,还是自己的欲望?”
萧景轩盯着她背影,龙鳞在掌心转了个圈,藏魂痣下的皮肤微微发烫。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暗巷,鹿筱被灰衣人逼至绝境时,自己心口那阵没来由的抽痛—— 这痛感陌生又熟悉,像极了多年前在荒原,他骑马踩碎她药囊时,心底闪过的那丝不忍。
庙外的晨雾开始消散,阳光透过残窗,照在老嬷嬷灰白的发上。鹿筱将安神香重新点燃,烟气缭绕中,老嬷嬷又开始重复:“若琳…… 寒潭…… 报应……” 而铜镜里,未散尽的光影中,隐约可见条龙影与蛇形缠绕,向着庙外游去,消失在晨光里。
鹿筱知道,这趟破庙之行,不过是掀开了二十年前旧案的一角。风若琳的身世、敖翊辰龙鳞的秘密、萧景轩藏魂痣的隐情,都像药囊里的草药,被命运的手搅在一处,熬成碗苦涩的汤。而她,必须在这碗汤里,捞出真正的药引。
离开破庙时,萧景轩突然开口:“鹿大夫可知,那老嬷嬷年轻时,是太医院首座的妾室?” 他说这话时,龙鳞在袖中泛着微光,“二十年前,太医院丢了本《龙族秘录》,据说能解龙族封印,也能…… 让人变成妖。”
鹿筱脚步一顿,《龙族秘录》?封印?她想起敖翊辰曾说龙族被困东海,不得随意上岸,难道这秘录,是解开禁令的关键?而老嬷嬷,是否与秘录失窃有关?
“萧少爷若有兴致查这些,” 鹿筱背对着他,药囊里的银匙轻轻碰撞,“不如先治好自己耳后的…… 心病。” 她说完加快脚步,木槿花的香气在身后散开,像道无形的墙,隔开了萧景轩探究的目光。
城郊的风卷着纸钱灰掠过残碑,鹿筱望着远处晨雾中的寒潭方向,心底暗潮翻涌。蛇妖、龙鳞、二十年前的弃婴、失窃的秘录…… 这一切,都在往她最不敢触碰的真相逼近。而更让她不安的是,铜镜里照见的萧景轩—— 那个捧着修仙秘籍、藏着另一重身份的萧景轩,究竟是敌是友?
回到医庐,洛绮烟已备好了醒神茶,见她脸色青白,忙递上热帕子:“怎么去了这许久?云澈澜督察长又送来些止血的草药,说最近城里不太平。” 鹿筱接过帕子按在眼上,铜镜里的画面仍在脑海打转:“绮烟,你说这世上,真有能照见人心的镜子吗?”
洛绮烟往药炉里添了块炭:“我祖母说,人心难照,照出来的,不过是自己的执念。就像这药炉里的汤,你以为是治别人的病,其实治的是自己的心。”
鹿筱望着药炉里翻滚的茶汤,忽然想起老嬷嬷的哭诉,想起风若琳的身影,想起敖翊辰龙鳞上的伤。她知道,自己的心药,早被命运碾碎在寒潭、破庙与无数个难眠的夜里。而接下来,当萧景轩继续追查《龙族秘录》,当柳梦琪的阴谋浮出水面,当敖翊辰因禁令在东海挣扎,她这剂“心药”,能否解得了这盘根错节的局?
暮色渐浓时,鹿筱站在医庐二楼,望着城西方向。破庙的方向,似乎还缠着未散的晨雾,那雾里藏着的,是二十年前的血腥,是蛇妖的身世,是龙族的秘辛,更是她与所有人逃不开的宿命。而那面照心镜,照出的何止是人心,分明是命运织就的网,网住了蛇妖、龙子、纨绔少爷,也网住了她这株在风雨里飘摇的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