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雪还没化尽,听澜小筑后的药田已透出几分生机。鹿筱踩着薄雪去翻土,铁锹插进冻得发硬的地里,竟带出几株顶破冻土的荠菜,嫩得能掐出水来。风若月正蹲在暖棚里侍弄幼苗,见她回来,扬了扬手里的竹篮:“刚冒头的板蓝根,移栽到新畦里正好。”
暖棚是李大夫帮忙搭的,用的是镇上供销社新到的塑料布,透光又挡风。里面分了三畦,东边育着薄荷、紫苏这些调味的香草,西边栽着枸杞、山药这类常用药材,中间那畦最特别,种着从北境带回来的雪参幼苗,叶片上还带着淡淡的白霜纹路。
“夏先生的药膳坊寄来新方子了。”苏婉掀开门帘走进来,手里捏着张油布包好的纸,“他用南地的砂仁配着羊肉做了道焖锅,说适合初春驱寒,让咱们试试加些本地的生姜会不会更合口味。”
鹿筱接过方子,指尖抚过上面“砂仁性温,生姜散寒,二者相伍,温而不燥”的批注,忽然想起镇上的铁匠老王。去年冬天他总说关节疼,喝了几副药嫌麻烦,若是做成能下饭的焖锅,或许能让他坚持调理。
正说着,院外传来轱辘声。风若月探头一看,笑着招手:“王大哥,您这独轮车装的什么?”
老王黝黑的脸上泛着红,挠着头把车推进来:“前几日听若月姑娘说缺些硬木做药碾子,我寻了块老枣木,解成了坯子。”他指着车上的木坯,纹理致密如缎,“这木头硬实,磨药材不糟糠,就是费了些功夫。”
鹿筱刚要道谢,却见老王往暖棚里瞟了两眼,吞吞吐吐道:“俺家那口子……听说你们在育紫苏苗?她怀了娃,总想吃点带味的,能不能……”
“这有什么难的。”风若月转身从暖棚角落拎出个小竹筐,里面是刚采摘的紫苏叶,还带着晨露,“苏姨说紫苏叶煎蛋能安胎,您拿回去试试。这是种子,开春了种在院子里,随吃随摘。”
老王接过竹筐,手都有些抖:“这……这太金贵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刚打出来的铁环,“这是给药碾子配的环,您别嫌弃。”
鹿筱看着那几块磨得锃亮的铁环,忽然有了主意:“王大哥,您会做铁架子吗?我们想在药膳坊门口搭个架子,夏天爬满丝瓜和扁豆,既能遮阳,结的瓜豆还能入菜。”
老王眼睛一亮:“这有啥不会的!俺这就回去下料,保证结实!”
等老王推着车走了,苏婉望着他的背影笑:“你这是变着法儿帮他呢。他媳妇怀孕不稳,家里又紧巴,哪舍得买药材。”
风若月正把紫苏种子分门别类装袋,闻言笑道:“娘以前说,医者仁心,不在药方多贵,而在能不能送到心坎上。就像这紫苏,地里多的是,却是他现在最需要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暖棚的塑料布照进来,把药苗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鹿筱蹲在雪参幼苗旁,看着那些嫩绿色的叶片,忽然想起北境的荒原。那时她们种下的木槿花籽,此刻说不定也在雪底下积蓄着力量,等着春风一吹就破土而出。
“若月,你看这雪参的叶片。”鹿筱轻轻碰了碰叶片上的白霜纹路,“像不像镇魂珠里的光晕?”
风若月凑近了看,果然见那白霜在阳光下流转,隐隐有微光闪动。她指尖覆在叶片上,一丝灵力探进去,竟感觉到雪参的根须在土里轻轻颤动,像是在回应。
“苏姨说,镇魂珠的灵力能滋养万物。”风若月眼底映着光,“或许我们不只是带回了圣物,还带回了让北境和江南相连的东西。”
鹿筱想起那些铺在归途的木槿花瓣,又看了看暖棚里的药苗,忽然明白过来。她们一路种下的,从来不止是花籽,还有希望。就像这雪参能在江南扎根,北境的苍凉里也能开出木槿花,那些看似遥远的人与事,其实早就被无形的线连在了一起。
傍晚时,李大夫背着药箱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玻璃罐,里面泡着些黄色的花苞。“这是迎春花的花苞,”他把罐子放在桌上,“我查了医书,迎春花叶能活血,花苞能疏肝。你们看能不能做成蜜饯,给镇上那些总爱生闷气的妇人当零嘴。”
罐子里的花苞在糖水里舒展着,像一朵朵待放的小太阳。鹿筱拿起一颗凑近闻,清冽的香气里带着丝丝甜意,让人心里顿时亮堂起来。
“李大夫,您这都快成半个中医了。”鹿筱笑着打趣。
李大夫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上次那个黄芪乌鸡汤,我给城里的老师寄了些,他说比西药调理得还舒服。他让我多学着点,说中西医本就该像这药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正说着,院外传来孩子们的笑声。一群半大的孩子举着刚抽芽的柳条跑过,柳条上还粘着没化的雪粒,却已冒出点点鹅黄。
风若月望着院门口,忽然站起身:“走,咱们去看看王大哥的架子搭得怎么样了。顺便摘些刚发的柳芽回来,苏姨说柳芽焯水后凉拌,能清肝火呢。”
鹿筱跟着她往外走,暖棚的门帘掀开时,一股带着泥土味的春风涌进来,吹得药苗轻轻摇晃。远处的田埂上,几株早开的蒲公英顶着金黄的花瓣,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她忽然觉得,这个春天,不仅有药苗在生长,还有些更珍贵的东西,正在听澜小筑的院子里,在镇上的街头巷尾,在每个人的心里,悄悄发了芽。而那药膳坊的香气,也会随着这春风,飘得更远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