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的粥锅“咕嘟”响着时，囡囡正扒着灶台看婉姨切山楂。红彤彤的山楂剖成两半，籽儿被挖得干干净净，果肉酸溜溜的香，飘得满灶房都是。“婉姨，要多放糖！”她踮着脚尖喊，小手指勾着灶台边的糖罐，“我娘说山楂放糖才不酸。”
“知道你爱吃甜的。”婉姨笑着往锅里撒了两勺糖，搅了搅粥，“再熬会儿，让糖化透了。”
鹿筱端着刚洗好的青瓷碗进来，见灶台上摆着碟槐花糕——正是下午晾好的槐花做的，蒸得白白软软，边缘还带着点槐花瓣的青。“这糕配粥正好。”她拿起一块递到囡囡嘴边，“先垫垫，粥还得等会儿。”
囡囡小口咬着，槐花的香混着米糕的软，甜得清清爽爽。她含着糕点头，眼睛还盯着粥锅：“粥冒泡啦！像小鱼在吐泡泡。”
院外传来敖翊辰的喊声：“饭好没呀？我闻着山楂香都饿了！”话音刚落，他就掀了门帘进来，手里还拿着张画——正是下午画的“竹架大糕”，被他用细麻绳拴了，像挂幌子似的挂在脖子上。“你看我把糕挂身上了！”他得意地晃了晃，画纸蹭着衣襟，墨痕却没蹭掉。
“快摘下来，别蹭脏了。”鹿筱伸手去解麻绳，“粥马上就好，先去摆碗筷。”
敖翊辰应着往外跑，刚到院心就撞着萧景轩。萧景轩手里拿着两束晒干的金银花，正往窗台上的瓷瓶里插。“慢点跑。”他扶了敖翊辰一把，见他脖子上挂着画，忍不住笑，“把‘糕’挂着能当饭吃？”
“挂着好看！”敖翊辰把画往石桌上一放，拿起碗筷摆得整整齐齐，“等下吃粥配糕，再看画，多好！”
萧景轩没接话，只把插好金银花的瓷瓶往石桌中央放。瓶里的金银花是下午囡囡送来的，晒得半干，黄白相间，插在清水里，倒像又活过来了似的。风从院外吹进来，檐下挂着的画纸轻轻晃，墨香混着粥香，还有金银花的清，缠在一块儿，暖乎乎的。
“开饭咯！”婉姨端着粥锅出来，往青瓷碗里盛粥。山楂粥熬得稠稠的，红扑扑的果肉沉在碗底，上面飘着层薄薄的米油，甜香混着酸香，刚放下就引得敖翊辰伸手去端。“慢点，烫！”婉姨拍了下他的手背，“晾会儿再吃。”
囡囡捧着自己的小碗，小口小口地吹着。粥凉了些，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山楂的酸被糖压得正好，米香软乎乎的裹着果肉，她眼睛亮了亮：“比娘做的甜！”
“那是给你多放了糖。”鹿筱帮她夹了块槐花糕，“就着糕吃，不噎。”
萧景轩坐在旁边，慢慢喝着粥，目光落在檐下的画上。风拂过，鹿筱画的“糖霜化了的糕”晃得最欢，纸角微微卷着，倒真像糕上的糖霜流了下来。他想起下午鹿筱捏着笔发抖的样子，忍不住笑——那会儿她还急得要把笔扔了，这会儿看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糕，眼里倒全是欢喜。
“明儿还画不画？”萧景轩看向鹿筱，“我把《点心谱》里的芝麻酥也画下来，你照着学。”
“画！”鹿筱赶紧点头，舀了勺粥送进嘴里，“我还想画枣泥山药糕，把你教我捏的纹路也画上。”
“算我一个！”敖翊辰嘴里塞满了糕，含糊不清地喊，“我画个更大的，比院门口的老槐树还大！”
“你那是画糕还是画山？”鹿筱逗他，往他碗里又添了勺粥，“快吃你的，别噎着。”
囡囡趴在桌上，小手扒着碗边，边吃边数檐下的画：“一、二、三……有七张画！姐姐，明天我还能来画不？我带我的小石子来，给画里的糕当红点！”
“能啊。”婉姨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明儿让你娘也来坐坐，咱蒸芝麻酥吃。”
日头慢慢沉到山后，天边染成了粉扑扑的红。灶房的灯被点了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窗纸照出来，落在石板上的墨画上，把那些歪歪扭扭的圆都染得暖融融的。青瓷碗里的粥快喝完了，碗底还剩两颗山楂，囡囡用勺子扒拉着玩，把它们摆成了小圆圈。
“我要把这个带回去！”囡囡指着桌上的小石子，是她下午用来蘸墨的，“明天带来画糕！”
婉姨帮她把石子装进小竹篓，又往篓里塞了两块槐花糕：“带回去给你娘尝尝，凉了也软乎。”
送囡囡到院门口时，晚风正带着河边的水汽吹过来，凉丝丝的。囡囡背着小竹篓，蹦蹦跳跳地往家走，篓里的槐花糕晃了晃，影子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明天早点来！”鹿筱站在门口喊。
“知道啦！”囡囡回头挥挥手，声音脆生生的，像撒了把甜石子。
回到院里，敖翊辰正蹲在柴房门口，把那张“竹架大糕”往门框上贴，贴了半天贴不牢，急得直挠头。萧景轩走过去，拿了点米汤往纸角抹了抹，轻轻一按就粘住了。“这样就掉不了了。”他拍了拍敖翊辰的肩。
鹿筱收拾着碗筷往灶房走，路过石桌时，见那瓶金银花在灯影里轻轻晃，花瓣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檐下的画还在飘，墨香混着残留的粥香，在风里慢慢荡。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这碗山楂粥，开始时或许有点涩（就像她捏不稳的笔，画不圆的圈），可慢慢熬着，加了糖（就像敖翊辰的傻乐，囡囡的笑声），就变得软乎乎、甜津津的，连晚风都带着点舍不得散的香。
“碗放着我来洗。”婉姨从灶房出来，接过鹿筱手里的碗，“你们去歇着吧，明儿还得画糕呢。”
鹿筱点点头，往院心走。萧景轩正站在檐下看画，灯影落在他脸上，温温和和的。敖翊辰还在柴房门口转悠，时不时摸一下门框上的画，怕它掉下来。灶房里传来婉姨洗碗的轻响，“哗啦哗啦”的，混着风拂画纸的“沙沙”声，像支软乎乎的歌。
她站在原地笑了笑，觉得这晚的月光都比往常软——大概是被山楂粥的甜泡过了，又被檐下的画染过了，连落在石板上的影子，都带着点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