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花林的雾是活的。
鹿筱跑进去时,淡粉的花瓣还在枝上颤,转眼就被雾缠成了白茫茫一片,连脚下的路都成了软乎乎的棉,踩下去总像要陷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里。碎珠在掌心烫得厉害,粉光透过指缝漏出来,竟在雾里照出些细碎的影子——是落在地上的槿花瓣,被雾泡得发胀,边缘蜷曲着,像无数双半睁的眼。
她想起夏凌寒的话,心脏擂得像要撞碎肋骨。娘的坟。这个她从小不敢问、山神爷爷不肯提的词,此刻跟着碎珠的光往林深处钻,连带着鼻尖的槿花香都变了味,混着点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娘……”她试着轻唤,声音刚出口就被雾吞了,只有脚下的草叶沙沙响,像是谁在暗处应了声。
突然,碎珠猛地一沉,掌心的烫意瞬间凉下去。鹿筱踉跄着停脚,抬头看见前面屋里立着块青石板,不算大,只够铺下两个人,板上爬满了槿花藤,紫的粉的花串垂下来,把石板遮得只剩个角。石板边有株老槿树,树干上刻着个模糊的“阿”字,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
这就是坟?她愣了愣,伸手去拨藤,指尖刚触到花瓣,藤条突然猛地收紧,像有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惊得往后缩,却见那些藤条簌簌抖着,竟自动往两边退,露出石板上的字——不是名字,是行极细的刻痕,像用指甲划的:“骨生花,花护灵,灵归处,无别离。”
“骨生花……”她念出声,碎珠突然从掌心飘起来,悬在石板上方,粉光落下去,石板竟微微发烫。她伸手摸了摸,石板下像有东西在动,闷闷的,像心跳。
正愣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踩在腐叶上“咯吱”响。鹿筱猛地回头,看见影追了过来,额角渗着汗,柴刀上还沾着黑灰——是刚才砍黑手时蹭的。
“你跑这么快作死?”影喘着气,看见石板时愣了下,“这是……”
“夏凌寒说这是我娘的坟。”鹿筱指了指石板上的字,“他还说,封印核心在这儿。”
影皱着眉走近,伸手敲了敲石板,底下是空的。“邪影被敖翊辰缠住了,暂时过不来,”他往四周看了看,雾又浓了些,连碎珠的光都弱了,“但她肯定知道你在找封印,说不定正绕路过来。你打算怎么弄开这石板?”
鹿筱没说话,只是盯着碎珠。粉光在石板上晃,那些刻痕突然亮了起来,像吸了光的线。她想起阿槿姑娘设迷魂阵时,鹿婆婆说过“万物有灵,需以灵引灵”,便试着把碎珠往石板上按。刚触到刻痕,碎珠“咔”地一声嵌了进去,石板突然震动起来,边缘裂开细缝,往两边移开——底下不是土,是个石匣子,匣子上放着株干枯的槿花,花茎是黑的,花瓣却还留着点粉,像风干的血。
“这是……血槿?”影低呼一声,往后退了半步,“怎么会在这儿?”
鹿筱也愣了。邪影要解的是血槿的封印,怎么封印核心会是株干枯的血槿?她伸手去拿,指尖刚碰到花茎,石匣突然“啪”地弹开,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书信,只有半块玉佩,玉色发暖,上面刻着朵小小的槿花,和她心口的印子一模一样。
她拿起玉佩,刚要细看,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铃响——是摄魂铃!比刚才更尖,像要扎进脑子里。影脸色一变:“她来了!”
鹿筱把玉佩攥进手心,抬头看见雾里飘来黑点点,是那些黑手,比崖下的更多,像密匝匝的虫,正往石板这边爬。影举着柴刀就要砍,鹿筱却突然拉住他:“别砍!这些黑手是血槿的邪气变的,砍了还会生,得用正力压。”
“用什么压?晨露槿没带来多少!”影急道,黑手已经爬到脚边了,腥气扑面而来。
鹿筱没说话,只是把碎珠从石板上拔了下来。粉光一离开,那株干枯的血槿突然动了,黑茎上冒出细刺,往她手上缠。她疼得皱眉,却没松手——她看见血槿的花瓣在颤,像在怕什么。而她手心的玉佩越来越暖,心口的槿花印也跟着发烫,竟和血槿的刺产生了共鸣,刺尖上的黑气慢慢往玉佩上飘。
“原来如此……”鹿筱突然懂了。娘是阿槿姑娘的后人,血脉里有晨露槿的正力,这玉佩是娘的,自然也带着正力。血槿的邪气虽凶,却怕这同源的正力。
她把玉佩往血槿上按,玉佩刚触到花瓣,血槿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黑茎瞬间萎缩,花瓣簌簌往下掉,竟化作点点黑气,被玉佩吸了进去。那些爬来的黑手也跟着消散,雾里的铃响突然停了,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声音。
影看得目瞪口呆:“这就……成了?”
鹿筱刚要点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敖翊辰的声音,带着急慌:“鹿筱!影!快回来!夏凌寒他……”
两人回头,看见敖翊辰跑过来,银白灵力都乱了,脸上沾着血:“他体内的黑气爆了!山神爷爷快压不住了!”
鹿筱心里一沉,刚要往回跑,却见影突然僵住,低头看自己的手——他刚才为了护她,伸手碰了那株血槿,此刻指尖正冒出黑气,顺着血管往上爬。
“影!”鹿筱惊得去拉他,却被他躲开。
影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没事……老毛病。”他往敖翊辰身后看,“夏凌寒那小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让你找封印,引邪影动手,顺便……让我沾点黑气?”
鹿筱说不出话。她想起夏凌寒在崖上抬手时那丝极淡的黑气,想起他说“娘葬在槿花林最深处”时过于清明的眼神,后背突然凉了——他说的是真的,可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碰了血槿会沾上邪气?
雾又开始浓了,这次是灰色的,从槿花林深处往这边涌。鹿筱攥着玉佩,看着影指尖越来越深的黑气,看着敖翊辰焦急的脸,突然明白夏凌寒那句“没忍住”是什么意思——他忍的不是蚀骨散的疼,是看着别人为他涉险时,那点藏不住的算计。
而远处,灵犀山的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鹿筱抬头,看见天空的雾裂开道缝,漏出点惨白的光,像谁在天上划了一刀。
她突然很想知道,这场从换晨露槿开始的局,到底谁是棋子,谁是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