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将明未明,整个苏府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然而汀兰水榭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苏挽月端坐主位,神色沉静如水,听着赤阳与挽星逐一汇报昨夜擒获纵火宵小以及后续处理的详细情况。
“……两名流匪已秘密关押,伤势可控,口供也已初步录得。”赤阳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波澜,“二人皆承认受雇纵火,目标是‘霓裳阁’存放江南珍稀面料的甲字库。雇主身份他们不知,只知是通过京城一个绰号‘黑三’的混混接头,收取定金,事成后另有重赏。这是从其中一人身上搜出的仓库方位草图,上有疑似柳家花押。”
赤阳将那块折叠的桑皮纸呈上。苏挽月接过,展开看了一眼,那歪扭的“柳”字花押在灯下清晰可见。她并未多看,随手放在一旁,目光转向挽星。
挽星立刻接口:“奴婢这边也已查实。那‘黑三’确是柳夫人身边那个婆子通过几层关系找上的中间人。柳夫人动用了最后的体己,数额不小。而柳承志大人那边……虽未直接出面,但其心腹在事发前曾与那婆子有过接触,且根据我们安插在柳府外围的眼线回报,柳大人似乎知晓并……默许了此事,甚至可能试图在事后将线索引向周家。”她顿了顿,补充道,“两名流匪使用的火油和火折,来源也已大致摸清,是城西一家背景复杂的黑店所出,与柳家有些间接的生意往来。”
人证(两名流匪及初步口供)、物证(带花押的草图、火油火折)、动机(柳玉茹的怨恨、柳承志的忌惮)、资金流向(柳玉茹的体己)、间接关联(柳承志心腹的接触、火油来源),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苏挽月一方巧妙地串联起来,形成了一条清晰而完整的证据链,直指锦瑟院的柳玉茹以及其背后的柳承志!
苏挽月静静听着,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从重生之初备受欺凌,到步步为营,瓦解柳氏在内宅的势力,再到如今在外开创事业却屡遭暗算,柳氏及其家族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挑战她的底线。如今,对方竟丧心病狂到欲行纵火毁灭之举,这已触及了她的逆鳞。
是时候,彻底了结这段恩怨了。
她抬眸,眼中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平静之下蕴藏着决断的寒流。“准备一下,”她声音清冷,“待父亲早朝回府,我便去求见。”
辰时末,苏文渊下朝回府,刚换下朝服,便在书房接到了苏挽月求见的消息。他微微蹙眉,这个女儿近来风头太盛,虽为苏家带来了不少实质的好处和隐形的声誉,但也招惹了不少是非。他心中有些烦躁,但还是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苏挽月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裙衫,未施粉黛,通身上下除了一枚简单的玉簪,再无多余饰物。她步履沉稳地走进书房,对着苏文渊盈盈一拜:“女儿给父亲请安。”
苏文渊坐在书案后,打量着她,语气带着惯常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起来吧。何事如此急着见为父?”
苏挽月站起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从袖中取出那卷由赤阳和挽星整理好的、记录着纵火事件前因后果及所有证据的详实文书,双手奉上,声音清晰而平稳:“父亲,女儿今日前来,是有一件关乎苏家满门声誉、乃至身家性命存亡的大事,需向父亲禀明,并请父亲主持公道。”
苏文渊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关乎满门声誉、身家性命?他狐疑地接过那卷文书,展开阅读。
起初,他神色尚算平静,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捏着文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文书内容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 事件:昨夜有歹人欲纵火烧毁“霓裳阁”存放江南珍稀面料之仓库,幸被护卫提前察觉,当场人赃并获。
- 人证:两名被擒流匪之口供(附详细笔录),指明受雇纵火。
- 物证:纵火所用之火油、火折实物(已封存);流匪身上搜出之仓库方位图,上附疑似柳家花押。
- 资金与联络:追查资金源头,指向柳玉茹之体己银;中间人“黑三”与柳府婆子之关联链条清晰。
- 幕后指向:综合所有线索,直指柳玉茹因怨恨指使,而其兄柳承志或有默许、乃至推波助澜之嫌,并试图嫁祸周家。
文书最后,苏挽月并未直接要求如何处置,而是言辞恳切又带着一丝悲凉地写道:“……女儿自知经营商贾之事,或惹非议。然‘霓裳阁’一砖一瓦,皆女儿与伙伴心血所铸,亦为苏家增光不少。母亲(赵婉娘)与女儿在府中,一向谨守本分,从未敢有半分逾越。不想竟遭如此狠辣算计,竟欲以焚毁一切之方式,致我母女于死地,更险些酿成巨祸,累及苏家满门清誉与安危!若非护卫机警,后果不堪设想!女儿人微言轻,无力抗衡,唯有将事实真相呈于父亲面前,恳请父亲念及骨肉亲情、家族荣辱,为女儿,亦为苏家,做一个了断!”
字字泣血,句句惊心!
苏文渊看完最后一字,猛地将文书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最终化为一片骇人的阴沉。
他并非对柳玉茹的怨恨和柳承志的不满一无所知,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纵火!这是何等丧心病狂之举!一旦成功,“霓裳阁”损失惨重不说,若火势蔓延,波及邻里,甚至闹出人命,他苏文渊的官声必将毁于一旦!届时,御史的弹劾、政敌的攻击,足以让他丢官罢职,甚至锒铛入狱!而这一切,竟然是他的正室妻子和内兄在背后推动!
这已不仅仅是后宅倾轧,这是要拉着整个苏家同归于尽!
“毒妇!蠢货!”苏文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疾走,如同困兽。
苏挽月安静地站在下方,垂眸不语,给予父亲消化这惊天消息和权衡利弊的时间。她知道,苏文渊此人,最重官声,最惜羽毛,最是自私权衡。当柳玉茹和柳承志的行为已然严重威胁到他的根本利益时,他绝不会再有半分犹豫和姑息。
良久,苏文渊猛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地射向苏挽月,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这些证据……可都确实?人犯如今在何处?”
苏挽月抬头,目光坦然迎上:“回父亲,人证物证俱在,女儿愿以性命担保其真实性。两名纵火凶徒,已被女儿命人秘密看管,绝无走漏风声之虞。”
苏文渊死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但最终,他只看到了一片沉静的冰湖和不容置疑的笃定。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中的滔天怒火和震惊强行压下。
他知道,苏挽月将此事的处置权交到他手上,既是尊重,也是逼迫。他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一个足以平息此事、保全苏家、并且能给苏挽月一个“交代”的决断。
继续包庇柳玉茹?绝无可能!此妇已疯,留着她就是留着祸根!柳承志?此事虽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他主使,但其默许和试图嫁祸的行径,已然触犯了他的底线,两家姻亲之谊,至此已名存实亡!必须切割!
一个冷酷而清晰的计划,在苏文渊脑中迅速成型。他要借此机会,彻底清除柳氏这个内宅毒瘤,并与柳家划清界限!
他重新坐回椅中,脸色恢复了惯有的深沉与威严,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冰冷。“此事,为父知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受委屈了。苏家,容不下此等祸患。”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吩咐道:“将相关人证、物证,连同这份文书,仔细封存好。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至于柳氏……”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与决绝,“她既已神志不清,行为癫狂,危及家族,便不能再以主母之尊居于府中。为父会即刻召集族老,以‘恶疾’、‘德行有亏’、‘危及宗族’为由,将她……送入城外家庙,带发清修,非死不得出!”
送入家庙,形同永久囚禁,彻底剥夺其自由与身份!这已是对柳玉茹最严厉的惩罚,远比一纸休书更能彰显苏文渊“大义灭亲”、维护家族的“决心”,也更能堵住悠悠众口。
苏挽月心中明了,这已是苏文渊在当前形势下,能为她做到的、也是对苏家最有利的处置。她微微屈膝:“女儿……谢父亲主持公道。”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喜怒。
苏文渊看着她,目光复杂。这个女儿,心机手段、魄力能力,远非常人可比。今日她能将柳氏逼至绝境,来日……他心中蓦地升起一丝寒意,但旋即又被更大的利益考量压下。至少目前,她是向着苏家的,而且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下去吧。”苏文渊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此事,为父会处理干净。”
“女儿告退。”苏挽月再次行礼,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书房。
最终摊牌,罪证全,呈于父前。
她没有歇斯底里的控诉,没有泪眼婆娑的哀求,只是将铁一般的事实冷静地铺陈在决策者面前。凭借无可辩驳的证据和对人性利益的精准把握,她兵不血刃地赢得了这场内宅最终较量的胜利,也为“霓裳阁”扫清了来自家族内部最恶毒的威胁。风起霓裳,卷过苏府内宅,最终以柳氏的彻底败亡,落下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