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药材的及时抵达,如同久旱甘霖,暂时缓解了“霓裳”原料断绝的危机。南院的生产在顾清风的全力督导下,重新恢复了秩序,甚至因为此番波折后声誉更隆,订单不减反增。铺面门前的风波也已平息,巧手张的当众鉴伪,不仅击碎了“云裳阁”的阴谋,更让“霓裳”“真材实料”的形象深入人心。
然而,苏挽月却无法真正轻松起来。白日里应对各种事务尚可集中精神,一到夜深人静,那块来自北地的、散发着特殊冷香的香料,便如同一个无声的疑问,在她心头盘旋不去。
此刻,汀兰水榭内烛火摇曳。苏挽月没有入睡,而是将那块婴儿拳头大小、色泽深褐的香料放在书案上,旁边铺着宣纸,纸上零星记录着几个关键词:北地、冷香、似曾相识、贵妃、萧煜……
她拿起香料,凑近鼻尖,再次仔细嗅闻。那香气确实独特,初闻清冷,似雪后松针,又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意,细品之下,竟与那日在贵妃梅苑暖阁中闻到的熏香有六七分相似!虽然后者的香气更复杂、更醇厚,似乎混合了其他名贵香料,但这底韵,这冷中带甜的基调,几乎如出一辙。
这绝非巧合!
萧煜为何要在运送药材时,特意附赠这样一块香料?他是在暗示什么?难道这香料的来源,与贵妃有关?北地……贵妃是已故端慧皇后的胞妹,端慧皇后出身何处?史书并未详载,但端慧皇后贤德之名远播,其家族似乎并非显赫的勋贵,反而有些神秘。难道……贵妃的母族与北地有关?
一个个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萧煜此举,定然有其深意。是想告诉她贵妃的喜好,以便她日后投其所好?还是想提示她贵妃的背景可能涉及北地势力?亦或是……这香料本身,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苏挽月蹙眉深思。她想起贵妃那超然物外的态度,想起楚凌宸能请动贵妃出面召见自己……如果贵妃的根基真的与北地有关,那么很多事情或许就有了新的解释角度。北地苦寒,民风彪悍,亦是边防重镇,若贵妃母族在北地拥有影响力,那她在宫中的地位,恐怕不仅仅是依靠已故姐姐的余荫和皇帝的念旧那么简单。
“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还在为那香料伤神吗?”挽星端着一碗安神汤走进来,见苏挽月对灯凝思,轻声劝道。
苏挽月回过神,接过汤碗,却没有喝,而是指着香料问道:“挽星,你以前在江南,可曾见过或闻过类似气味的香料?”
挽星仔细回想片刻,摇了摇头:“回小姐,江南气候温润,所用香料多以花香、果香或沉檀等暖香为主,这般清冷的香气,奴婢未曾见过。倒是……有点像奴婢小时候随旧主去北方省亲时,在某个边镇寺庙里闻到过的某种供香,但又不完全一样,那个更苦涩些。”
边镇寺庙……北地……线索似乎又指向了北方。苏挽月心中疑窦更深。她将香料小心收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暗中查访。此事牵扯可能极深,贸然行动恐招祸端。萧煜既然以这种方式提示,想必后续还会有动作。
就在苏挽月试图理清香料之谜时,府内的暗流并未因她之前的善举而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柳氏母女显然并未从上次的教训中收敛,反而因为苏挽月成功化解危机、名声更响而妒火中烧。
这日清晨,苏挽月照例去给柳氏请安。刚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柳氏阴沉着脸坐在上首,苏玉蓉则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地下还跪着两个汀兰水榭负责浆洗的粗使丫鬟,正瑟瑟发抖。
“四小姐来了。”柳氏的声音冷得像冰,“你院里这两个丫头,昨日送去浆洗房的衣服里,竟然混进了一件男子的外衫!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苏玉蓉立刻尖声附和:“就是!还是件半旧的棉布衫子!苏挽月,你院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服?莫非是哪个野男人的?你整日抛头露面,果然不干不净!”
这指控极其恶毒!闺阁女子院内出现男子衣物,乃是伤风败俗的大罪,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全部名誉!
苏挽月心中一震,瞬间明白这是柳氏母女精心设计的构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地上那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丫鬟,又看向柳氏和苏玉蓉,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母亲明鉴,此事绝无可能。汀兰水榭内外皆有规矩,男子仆役不得入内院半步。这件衣服,绝非我院中之物。”
“不是你的?那怎么会从你院里丫鬟送洗的衣物中翻出来?难道还是浆洗房的人冤枉你不成?”柳氏一拍桌子,厉声道,“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
“女儿不敢抵赖。”苏挽月不慌不忙,“只是此事蹊跷,还需细查。敢问母亲,这件衣服是在何时、由何人、在何处发现?浆洗房每日接收各院衣物众多,为何独独这件衣服被指认来自我院?可有凭证?这两个丫头,”她指向跪地的丫鬟,“她们可承认这衣服是她们送去浆洗的?”
柳氏被问得一噎。苏玉蓉抢着道:“是浆洗房的张婆子发现的!她做事多年,从未出错!定是你这主子不检点,带累了丫头!”
“哦?张婆子?”苏挽月目光锐利地看向苏玉蓉,“姐姐可知,那张婆子的侄女,正是在姐姐院里当差?而且,昨日午后,有人看见张婆子曾鬼鬼祟祟出现在汀兰水榭附近。女儿倒想问问,她去我院外做什么?”
苏玉蓉脸色微变,强辩道:“你……你胡说!张婆子去各处收衣服,路过你院子有什么稀奇!”
“路过自然不稀奇。”苏挽月步步紧逼,“但若只是路过,为何会如此‘恰好’地发现一件本不该存在的男子衣物?还如此‘准确’地指认来自我院?母亲,”她转向柳氏,语气恳切,“此事关乎女儿清白,更关乎苏府声誉!女儿恳请母亲将张婆子唤来,与这两个丫头当面对质!再派人仔细搜查浆洗房和这张婆子的住处,看能否找到其他可疑之物或银钱往来!女儿相信,真相定然水落石出!若真是我院中之人行为不端,女儿绝不姑息!但若有人蓄意陷害……”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柳氏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本想借此机会狠狠打压苏挽月,没想到对方如此冷静,反将一军,不仅指出了人证张婆子与苏玉蓉院的关联,还要求彻查,这要是真查下去,难保不会牵出更多事情来!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门外忽然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夫人,门房收到一份给四小姐的请柬。”
柳氏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什么请柬?拿来!”
管家呈上一个素雅的信封,封口处没有任何标记。柳氏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淡黄色的笺纸,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小字:“三日后午时,城南‘清心茶苑’一叙。”落款处,只有一个飘逸的“云”字。
没有抬头,没有身份,只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云”字。柳氏和苏玉蓉都愣住了,这算哪门子请柬?
苏挽月心中却是一动。“云”字?她瞬间想到了一个人——那位在贵妃小宴上,带来双面异色绣屏风、出身绣坊的李小姐,似乎闺名中就有一个“云”字?李青云?她为何突然邀约?还是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
这封突如其来的神秘请柬,暂时打断了柳姨娘的刁难。柳氏狐疑地看了看请柬,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苏挽月,终究不敢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将事情闹得太大,以免无法收场。她冷哼一声,将请柬扔给苏挽月:“不知又是哪里来的狐朋狗友!你自己看着办吧!至于这两个丫头……”她厌恶地挥挥手,“先关进柴房,容后发落!”
一场风波,暂时以这种含糊的方式告一段落。但苏挽月知道,柳氏母女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汀兰水榭,苏挽月拿着那封只有一字落款的请柬,眉头紧锁。李青云……她在这个时候相约,所为何事?是单纯的女眷交往,还是代表了其身后绣坊家族的态度?亦或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北地香料的疑云未散,府内的明枪暗箭又至,如今再加上这封神秘请柬……苏挽月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中,四周迷雾重重。
三日后,清心茶苑。是福是祸?她必须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