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着汀兰水榭内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快、更稳、更隐秘。苏挽月深知,在那无声的暗流汇聚成滔天巨浪之前,她必须为“霓裳”打造出一艘足够坚固的船。
次日,小芸便带着新的指令和账本,再次找到了顾清风。
顾清风依旧在那间简陋的租屋里,但环境已整洁了许多,桌上摊着的不再是卖不出去的画作,而是苏挽月送来的、条理清晰的“奇怪”账目。见小芸来,他连忙起身,神态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郑重——每月五两银子的活计,对他而言已是雪中送炭,不容有失。
“顾公子,小姐有几件事,想请教公子。”小芸将账本放下,按照苏挽月教的,语气恭敬却直接。
“姑娘请讲,在下必定知无不言。”顾清风拱手道。
“小姐欲长期大量购买质地细腻白皙的珍珠粉,公子此前提及回春堂后巷,然其量少不稳。不知公子可还知其他可靠渠道?或识得相关药商、货行之友?”小芸将“长期大量”四个字稍稍加重。
顾清风沉吟片刻。他虽清贫,但秀才身份让他能接触到一些三教九流的信息渠道。此前为谋生计,也确实留意过各类杂项。
“不瞒姑娘,”他谨慎开口,“珍珠粉一物,上好者多供宫廷御药房或如玲珑阁般的大字号,流通于市井的次等货色,品质参差,渠道也杂乱。若求稳定优质……在下倒曾听一位同窗提及,其族中似有亲戚在通州经营药材,与南边沿海货商有往来,或可接触到一手货源。只是……”他面露难色,“在下与那位同窗并无深交,且此事需银钱打点探路,能否成行,尚未可知。”
有门路!小芸心中一动,立刻道:“银钱之事,小姐已有准备。只需公子肯代为牵线打听,无论成与不成,小姐另有谢仪。若能成,日后采购事宜,或可仍委托公子经办,其中辛苦,自有酬劳。”苏挽月交代过,要给予对方足够的动力和利益捆绑。
顾清风眼中闪过一抹亮光。若真能促成此事,他不仅能赚取中介费用,更能巩固与这位神秘小姐的合作关系!这远比单纯抄写账目更有前景。
“既如此,”他压下心中激动,郑重道,“在下愿尽力一试。今日便修书与那位同窗。”
“小姐还说,此事需快,且务必隐秘。”小芸补充道。
“在下明白。”
“第二件事,”小芸继续道,“小姐想定制一批盛装面脂的瓷盒,需样式独特雅致,不与市面雷同,且底部需烙一特殊标记,以防仿冒。不知公子可识得可靠的窑口或工匠?”
定制瓷盒?还要烙标记?顾清风再次被这位小姐的手笔和心思惊到。这已远超寻常闺阁小姐的玩闹,分明是要正经经营字号了!
他思索良久,摇了摇头:“京城官窑自是极好,但绝非我等可接触。私窑之中,名气大的,如‘陈记窑’,只怕瞧不上这等小生意,且人多口杂。在下……倒是认识一位老师傅,原在官窑当差,后因伤退了下来,在南城外自家开了个小窑,手艺极精,只是性子孤拐,接活全看心情,且价格不菲。”
“无妨。”小芸立刻道,“小姐只要东西好,保密要紧。可否请公子代为引荐?所需图样和定金,三日后我可送来。”
顾清风看着小芸那与他身份截然不符的沉稳气度和话语间透露出的财力,心中波澜再起。他越发肯定,这位苏四小姐所图非小。
“可。”他点头应下,“在下可先代为询问那老师傅的意思。”
两件大事交代完毕,小芸又将张寡妇近日研磨的、品质极佳的花粉粉末和一小瓶新榨的头道杏仁油交给顾清风——这是小姐吩咐的,让他亲眼看看原料品质,以便与货商洽谈时心中有数。
顾清风仔细查看了那细腻如尘的粉末和清亮醇厚的油脂,更是暗暗心惊。这等原料,已是上乘。那位小姐,不仅在经营上心思缜密,于这制品本身,要求竟也如此苛刻。
送走小芸,顾清风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仿佛被卷入了一股暗涌的激流,前方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这股力量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桌前,铺开信纸,开始给那位远在通州的同窗写信。笔尖沙沙,这一次,落下的不再是风花雪月,而是关乎生计与未来的切实谋划。
与此同时,汀兰水榭内,苏挽月铺开了干净的画纸。
定制包装,不仅是防伪,更是品牌塑造的第一步。她要设计一个能让人过目不忘的标识。
她摒弃了繁复的花鸟图案或吉祥文字。那些太常见,太容易被模仿。她要的是极简、独特、富有现代感且能暗合“霓裳”之意的符号。
笔尖在纸上轻轻勾勒。
一个抽象化的、如同云霞流泻般的“N”字形线条,蜿蜒灵动,又似女子翩跹的衣带。在“N”的尾端,巧妙地融入了一弯极细的新月轮廓。
云霓捧月。
既暗含“霓裳”之名,又寓意产品能令使用者容光焕发,如披云霓,如拥月华。图形简洁流畅,易于雕刻复制,且极具辨识度。
她在旁边用小楷注明:瓷盒材质需细腻白瓷,釉色温润。盒盖顶部微凸,便于烙刻此标识。整体造型力求小巧圆润,手感舒适。
设计完成,她审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标识,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常见审美,足以让人一眼记住。
三日后,小芸带着苏挽月亲手绘制的图样和足够的定金,再次见到了顾清风。
顾清风那边也有了好消息。通州的同窗已回信,表示确有其事,但其族亲需要先看到样品并确认购买意向和数量,才愿深入接洽。至于那位退休的窑匠老师傅,起初听闻量小不愿接,但顾清风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极力夸赞对方手艺,又暗示主家非凡、日后或许大有可为,那老师傅竟真的松了口,答应先见见图样,做几个样品看看。
小芸将图样和定金交给顾清风,又额外给了他二两银子作为“活动经费”,用于打点通州那边和支付窑匠的样品费用。
顾清风接过那抽象而别致的图案,再次感到惊艳。这设计……绝非寻常闺秀所能为!他心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苏四小姐,已近乎产生了某种敬畏。
“小姐说,一切有劳公子。银钱不必过分节省,但要确保东西好,嘴要严。”小芸传达着苏挽月的最后指示。
“请转告小姐,在下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顾清风郑重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紧绷的期待中度过。
苏挽月利用现有的原料,又赶制出了第三批共十五盒面脂。她改进了工艺,使得膏体质地更加稳定,香气融合得愈发完美。
小芸则像个警惕的哨兵,每次出入都更加小心。她隐约感觉到,府外似乎有陌生的眼睛在徘徊,但她无法确定是针对汀兰水榭,还是自己多心。她将这份不安压在心底,只更加快了脚步,变换着路线。
十日后,顾清风那里终于传来了确切的回音。
通州那边看过花粉和油样品后,给出了报价:上等珍珠粉,若每次采购不低于十斤,可按每两六十文的价格稳定供应!这比回春堂后巷的次等货还要便宜二十文,且品质更有保障!
而那位脾气古怪的窑匠老师傅,在反复琢磨了苏挽月的设计后,竟被这独特的构思激起了好胜心,亲手烧制了三款不同厚薄、弧度的白瓷小样,连同精心雕刻了“云霓捧月”标识的铜印,一并让顾清风送了回来。
苏挽月仔细检验了瓷样品。胎质细腻,釉面光滑温润如羊脂美玉。那老师傅甚至贴心地在釉下做了处理,使得烙刻的标识清晰深邃,不易磨损。三款样品中,有一款尤其得她心仪,大小适中,弧线优美,握在手中恰到好处。
“便是这款。”她选定样品,毫不犹豫,“先定做一百个。价格就按老师傅开的价。”
虽然每个定制瓷盒的成本高达五十文,是普通白瓷盒的十倍,但苏挽月认为值得。独特的包装是品牌价值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消息传回,那窑匠老师傅听闻主家如此爽快且识货,也是大为高兴,拍着胸脯保证按时按质完成。
原料、包装,两大难题似乎都看到了解决的曙光。
苏挽月站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顾清风送回的、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新账本,旁边放着那枚象征着“霓裳”未来的瓷盒样品和铜印。
她拿起铜印,蘸了朱泥,在一张白纸上用力压下一个清晰的、红白分明的“云霓捧月”标识。
图案流畅而充满现代感,在这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醒目,仿佛一个来自异世的印记。
品牌,于此刻,真正诞生。
“霓裳”不再只是一个产品的名字,一个模糊的构想。
它有了灵魂,有了标识,即将拥有稳定的血脉(原料)和独一无二的躯壳(包装)。
下一步,便是让它扬帆,驶向那暗流汹涌、却也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商海。
苏挽月的指尖拂过那鲜红的印记,目光坚定如磐石。
风暴将至,但她已备好舟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