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川的手指还卡在手机解锁界面,那张泛黄档案上的“王春花”三字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他正想再点开细看,眼角余光却猛地一缩——龙天行的脚步停了。
不是转身,也不是回头,只是站在原地,肩膀微微起伏,像一头喘着粗气的困兽。
王婆呼吸一滞,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脚跟碰到了广场边缘的矮花坛。她没说话,手却悄悄摸向裤兜里的U盘,仿佛那是唯一的护身符。
江小川把手机塞进裤袋,动作干脆利落。他往前挪了小半步,恰好挡在王婆身前,指尖在腿侧缓缓画了个圈,又一圈。太极起势前的预备,像是在数心跳。
就在这时,脑中“叮”的一声响起。
【检测到故人信物残损,建议播放历史音频以稳定情绪波动。】
江小川差点翻白眼。这系统啥时候能说句人话?但下一秒,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迅速掏出手机,手指在相册里一划到底,点开一段尘封的录音文件。音量调到最低,轻轻一点播放。
清晨的空气很干净,风也不大,可那道声音还是顺着微风飘了出去——
“龙哥,我若赢你,只求你善待手下。”
声音年轻,语气平静,没有挑衅,也没有怜悯,就像朋友间临别前的一句叮嘱。
龙天行整个人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了脊椎。他缓缓转过身,眼神从王婆脸上扫过,最终落在江小川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掌心那几道被指虎碎片划破的血口还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水泥地上,像某种古老的祭礼。
他低头,盯着手中残破的金属块,忽然用力掰开其中一片。
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北境武斗场特供·冠军专属”。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十年前,他在擂台上败北后,曾跪着捡起这只指虎,以为是自己落败时从对手那里抢来的战利品。他珍藏至今,每月月圆都要拿出来擦拭一遍,当作耻辱的见证,也当作复仇的火种。
可现在他才知道,这根本不是抢来的。
这是江小川赛后亲手交给他的人情——当时他说:“龙哥,你走之前,把这个带上吧,留个念想。”
他一直以为那是嘲讽。
原来那是告诫。
“所以……”龙天行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你当年没想羞辱我?”
江小川没回答。风吹动他的旧t恤,裤脚下的拖鞋有一根带子快断了,晃悠悠地拍打着脚踝。
龙天行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踉跄一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虎碎片从指缝间滑落,散了一地。
“我练了十年!每天打药、断骨重接、拿热成像仪盯你跳广场舞!”他抬头,眼睛通红,“我以为你在装,以为你在笑我……可你从来没看不起我!是你一直在等我醒!”
江小川依旧不动。
王婆想上前,却被他抬手拦住。这一幕不能打断,一旦打断,龙天行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出来。
“我抓过你的老婆,放了毒蝎去查你,还让光头彪天天偷喝你那该死的奶茶……”龙天行喃喃道,“你就这么看着,不拦,也不骂,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走到今天?”
江小川终于开口,声音不大:“我不是神仙,猜不到你干啥。但我记得你说过一句话——‘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为啥输’。”
龙天行浑身一颤。
“你现在知道了。”江小川说,“所以路怎么走,是你自己的事。”
龙天行低头看着满地碎片,忽然伸手,一块一块往掌心收。动作很慢,像是在捡拾过去十年的执念。血混着灰尘,在他掌纹里糊成一片。
最后,他只留下最小的一片,约莫指甲盖大小,边缘锋利。他把它攥进手心,站起来时脚步虚浮,却挺直了背。
“明天……六点?”他问。
“红背心自带。”江小川点头,“迟到罚扫地。”
龙天行嘴角抽了抽,像是想笑,又像是抽筋。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那首《感恩的心》……”他背对着两人,“能不能以后也放?”
“你想听就放。”江小川说。
龙天行没再说话,一步一步走远了。他的背影不再像一把出鞘的刀,倒像是被雨水泡久了的旧旗杆,歪斜,却没倒。
王婆长出一口气,腿有点发软。她靠在花坛边,低声说:“我没想到他会这样。”
“他不是傻子。”江小川收起手机,“就是太较劲。十年了,总得有人帮他松个扣。”
王婆看了他一眼:“那你呢?刚才那段录音,是你特意存的?”
“哪有那么神。”江小川挠了挠头,“是赵铁柱那傻小子去年搞外卖直播,偷偷录的后台监控音频,说要剪个‘老板语录’当片头。我删了八次他传了九次,结果就留了下来。”
王婆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所以拯救龙虎帮帮主的,是个送麻辣烫的剪辑废料?”
“准确说是‘加麻加辣不要香菜’那一单的附赠品。”江小川叹气,“我现在最怕他哪天把我蹲厕所哼歌的录音也放出来。”
王婆笑得直拍大腿,连带着额头的汗珠都甩了出来。她正要说话,江小川忽然抬手示意她别出声。
脑中又“叮”了一声。
【检测到用户情绪趋于平静,建议报名社区合唱团提升幸福感。】
“闭嘴。”江小川低声骂了一句。
王婆听见了,笑得更厉害:“你这系统,比我家楼下的智能垃圾桶还爱管闲事。”
江小川摇摇头,正准备回店,忽然注意到地上还有一小片指虎碎片没被捡走。他弯腰拾起,金属冰凉,边缘微微卷曲。
他盯着看了两秒,随手塞进裤兜。
王婆眯眼:“留着干嘛?当纪念品?”
“不是。”江小川拍拍口袋,“等光头彪哪天哭着要第九杯奶茶的时候,砸他头上清醒一下。”
王婆笑完,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那张照片……王春花的名字是怎么回事?”
江小川脸上的轻松淡了些。他望向街角,那里曾停过一辆黑色商务车,现在已经空了。
“不清楚。”他说,“但我觉得,她跳广场舞的时候,可能不只是为了锻炼。”
王婆皱眉,还想追问,江小川却已经转身朝便利店走去。
“先不管了。”他说,“早饭还没做,苏雨柔一会儿该打电话骂人了。”
王婆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风又起了,吹起地上的几张传单和半截奶茶吸管。广场恢复了平常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水泥地上那几滴干涸的血迹,和角落里一枚闪着冷光的金属碎片,证明有人曾在这里,碎过一次心。
江小川推开便利店门,风铃响了一声。
他刚踩上台阶,脑中再次响起提示音。
【检测到您即将收到妻子来电,建议提前准备道歉词三篇及红烧肉一份。】
“我没犯错凭什么道歉?”他嘀咕。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雨柔**。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