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破城的当夜,寒雾还没散尽,城南的绸缎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庄主张老栓跪在结冰的街面上,看着殿前司士兵扛着最后一匹织金锦缎走出店门,怀里紧紧抱着被踩烂的账本,泪水混着血水往下淌 —— 他的儿子为了护着账本,被士兵用刀柄砸断了腿,此刻还躺在里屋昏迷不醒。“官爷,饶了小的吧!这是俺家三代人的基业啊!” 张老栓爬过去想拽士兵的衣角,却被一脚踹开,玄甲上的铜钉硌得他胸口发闷。
“少废话!” 士兵不耐烦地骂道,“周军为你们打南唐,拿你点东西怎么了?再闹,一把火烧了你的破店!”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房屋燃烧的噼啪声 —— 是另一队殿前司士兵,为了掩盖劫掠的痕迹,竟放火烧了城西的民宅,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浓烟裹着焦糊味,飘得整个金陵城都能闻到。
杨延玉率水师士兵巡逻到这里时,正好撞见一队殿前司士兵抬着皇宫的青铜鼎,往城外的粮船方向走。那鼎足有半人高,刻着南唐后主李煜的题字,明显是皇宫重器。“你们这是干什么?” 杨延玉勒住马,声音冰冷,“陛下有令,所有战利品需统一清点,谁让你们私自搬运?”
领头的士兵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杨提督管得够宽啊!水师守好你的长江就成,城内的战利品,是殿前司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他拍了拍青铜鼎,“这是点检特许我们先运去溧水大营的,你要是不服,去跟赵点检说啊!”
杨延玉气得手按剑柄,水师士兵也纷纷摸向腰间的刀,可他转念一想 —— 现在与殿前司冲突,只会让赵匡胤抓住把柄,说水师 “越权干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我会向陛下奏报此事。若你们敢私吞,迟早会付出代价。” 士兵们却笑得更嚣张,抬着青铜鼎扬长而去,留下杨延玉和水师士兵在寒风中,望着他们的背影咬牙切齿。
三日后,王侁带着枢密院的属官,走进金陵皇宫的战利品库房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本该整齐码放的金银珠宝散落在地,不少玉器、书画被摔得粉碎;墙角堆着几箱没开封的绸缎,箱子上还留着殿前司的封条;更离谱的是,库房的账册被撕得乱七八糟,明显有人动过手脚。“这就是殿前司说的‘妥善看管’?” 王侁拿起一本被撕烂的账册,气得手都在抖,“传我命令,重新清点,每一件都要登记在册,少一件都要查!”
属官们不敢怠慢,蹲在地上分拣战利品,核对皇宫留存的旧账。当一个小吏拿起一件鎏金酒壶时,突然惊呼:“大人,您看这个!” 酒壶底部刻着 “吴越贡品” 四字,旁边还有吴越王钱俶尊中原的年号 “显德四年”。王侁连忙接过,又翻出几件金器 —— 嵌宝金冠、錾花金盘,底部竟都有相同的印记。
“吴越与南唐素来敌对,怎么会向南唐进贡金器?” 王侁的眉头紧紧皱起,他立刻让人去查皇宫旧账,结果发现账册上根本没有这些金器的记录。“要么是殿前司劫掠了吴越商人,要么是他们私藏了战利品,甚至……” 他不敢往下想,连忙提笔写奏疏,将清单与疑点一并送呈柴荣行在,“殿前司上缴的金器数量远超皇宫旧藏,恐有劫掠民间或私通藩镇之嫌,恳请陛下彻查!”
奏疏送到柴荣手中时,他正在翻看缇骑此前的密报 —— 上面写着 “殿前司与吴越商人有私盐往来,李处耘曾多次派船赴杭州”。皇帝的指尖摩挲着清单上 “吴越贡品” 四字,忽然想起一个人 —— 楚无声。
那是前探闻局局使,两年前他派楚无声去查淮南私盐时,楚无声曾在密报里提过 “吴越商人与殿前司过从甚密,似有利益往来”。后来他给了楚无声一个特殊任务:深入杭州,查探吴越与殿前司的具体勾结。可自那以后,楚无声就没了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探闻局本就靠着楚无声撑着,他失踪后,第二任局使刘默又 “意外” 落水身亡,局使之位便一直空悬,琐碎的密查多由皇城司代劳,却少了探闻局对江南藩镇的熟稔 —— 若楚无声还在,恐怕早就能查清吴越与殿前司的勾连,也不会有今日的金器疑云。
“陛下,赵匡胤求见。” 内侍的声音打断了柴荣的思绪。
赵匡胤走进行在时,手里捧着一叠文书,脸上带着 “坦荡” 的笑容:“陛下,王侁大人质疑殿前司上缴的金器,臣特来解释 —— 这些金器并非吴越进贡,而是南唐从吴越商人手中强买的赃物,殿前司只是缴获后如实上缴,绝无私藏或劫掠之事。” 他递上文书,“这是臣找到的南唐户部旧档,上面有‘购吴越金器二十件’的记录。”
柴荣接过文书,翻了几页,发现字迹潦草,日期模糊,明显是后补的。他抬头看向赵匡胤,眼底的疑虑更深:“既然有旧档,为何之前不上报?且楚无声当年查私盐时,曾提过吴越商人与殿前司往来,你怎么解释?”
赵匡胤的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镇定:“楚局使失踪后,相关线索也断了,臣也不知其中内情。至于旧档,是臣今日才从南唐户部库房找到的,此前军务繁忙,未能及时整理。” 他说得滴水不漏,却拿不出任何能佐证的人证 —— 南唐户部的旧吏要么降了,要么逃了,根本无从对质。
柴荣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没有戳破。他心里清楚,金陵刚破,后蜀、吴越还未平定,若此时严惩赵匡胤,殿前司恐生哗变。“此事朕知道了。” 皇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传朕旨意,所有战利品封存,待金陵秩序恢复后,由枢密院、江淮转运使、皇城司共同清点,任何人不得私自处置。”
赵匡胤心里一沉,知道这是柴荣在变相冻结他对战利品的处置权,却也只能躬身领旨:“臣遵旨。” 转身离开时,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金器清单,竟让柴荣翻出了楚无声的旧账,看来皇帝对他的猜忌,比想象中更深。
当晚,柴荣密召李玄策。
“楚无声的失踪,恐怕与吴越、殿前司脱不了干系。” 皇帝坐在御案后,手里攥着缇骑的密报,“如今探闻局无人主事,只能靠你的皇城司。你派缇骑潜入杭州,查清吴越与殿前司的往来,顺便找找楚无声的下落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玄策躬身领旨:“臣遵旨!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还有,” 柴荣补充道,“密切盯着赵匡胤的动向,他若敢再私动战利品,或与吴越密会,立刻报来。” 他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满是无奈 —— 楚无声失踪、刘默牺牲,探闻局形同虚设,他只能靠皇城司这根孤弦,牵制赵匡胤的野心。而那二十件吴越金器,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提醒着他:南唐虽灭,大周的内部隐患,才刚刚开始暴露。
金陵城内,王侁正带着属官连夜清点战利品。库房的烛火彻夜未熄,照亮了满地的珍宝,也照亮了清单上一个个可疑的记录。他拿起那件嵌宝金冠,指尖触到 “吴越贡品” 的印记,忽然想起父亲王朴的叮嘱:“江南水浑,殿前司水更深,查战利品时,要多留个心眼。” 他将金冠小心收好,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真相,不仅为了给金陵百姓一个交代,也为了找到楚无声失踪的线索 —— 那位失踪的探闻局局使,曾是父亲和师兄陈琅最信任的下属。
夜色渐深,金陵的寒风卷着雪粒子,敲打着库房的窗户。清单上的 “吴越金器” 仍静静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证人,等待着被揭开的真相。而楚无声的失踪、殿前司的贪婪、吴越的隐秘,也在这场战后的清查中,渐渐织成一张复杂的网,将大周的权力博弈,推向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