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六年早春的雨,裹着江南特有的湿寒,打在楚州县衙的青石板上。苏明远捧着刚誊抄好的商户名录,指节被冻得发红 —— 纸上密密麻麻记着城南三十七户人家的名字,从绸缎庄张老栓到米铺李三郎,全是金陵破城时被殿前司劫掠的商户。他用炭笔在 “张老栓” 名字旁画了个圈,想起今早见到的景象:老人蹲在被烧得焦黑的绸缎庄门口,正用碎布擦拭儿子腿上的伤疤,见了他只敢缩着肩膀往后退,眼里满是怯意。
“苏县尉,这名录查得差不多了?” 江淮转运使衙署的文吏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卷文书,“魏大人催着要呢,说是陛下等着看江南的安抚成效。”
苏明远赶紧将名录叠好,指尖蹭过纸页上 “损失织金锦缎十二匹” 的字样,喉结动了动:“王兄稍等,我再核一遍 —— 张老栓家不仅被抢了绸缎,还被烧了两进院子,按魏大人说的‘免税半年’,怕是不够填窟窿。”
文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殿前司那帮人抢得狠,有的商户连春耕的粮种都被抢走了。可皇商司的惠民盐铺刚开,陈总掌事说盐利补贴有限,免税半年已是极限。”
两人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苏明远快步出去,见一群农户举着破碗围在县衙门口,领头的老农跪在泥水里哭:“苏县尉,求您给条活路!粮种被抢了,这春耕要是误了,全家都得饿死啊!”
苏明远连忙扶起老农,裤脚沾了泥也顾不上擦。他想起赴任前柴荣在汴京召见时说的话:“朕派你们去江南,不是让你们当官老爷,是让你们看着百姓的眼睛做事。” 他咬了咬牙,转身对文吏道:“王兄,你先回转运使衙署报信,就说楚州至少需要三百石粮种应急。我去惠民盐铺找陈掌柜想想办法 —— 皇商司囤着那么多盐,总能匀出些钱买粮种。”
他没等文吏阻拦,披着蓑衣就往街东头跑。雨越下越大,打在脸上生疼,可他跑得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些农户误了春耕。
此时的皇商司金陵分舵,陈琅正对着案上的账簿皱眉。
“总掌事,江南各州的惠民盐铺都开起来了,官盐价压到百文一斤,比战前南唐的盐价低三成,百姓倒是高兴,可皇商司的亏空快撑不住了。” 账房先生指着账簿上的红笔数字,“淮南盐场刚恢复生产,运到江南的运费就占了三成,再这么补贴下去,不出三个月,皇商司的储备银就得见底。”
陈琅指尖敲着桌面,目光落在窗外 —— 衙署外的空地上,恩科选拔的文吏正跟着楚无声核对南唐旧户籍,那些年轻人蹲在地上翻检发霉的账册,袖口沾着泥也浑然不觉。他忽然想起苏明远赴任前递的策论,里面写 “江南之困,不在缺盐,在缺信 —— 百姓信大周,才肯种粮纳税”。
“亏空的事我来想办法。” 陈琅抬眼道,“你让人去告诉各州盐铺,盐价不许涨。另外,把皇商司在江南的十座粮仓盘点一下,除了留足军需的,剩下的粮种全部分给缺粮的农户,算皇商司借的,秋收后再还,不收利息。”
账房先生急了:“总掌事!那是预备着防天灾的粮!万一……”
“没有万一。” 陈琅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百姓要是春播误了,秋收就没粮,到时候别说还粮,怕是要出乱子。你去办就是,亏空我会奏请陛下,从汴京调内库银填补。”
他话音刚落,石娃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密信:“总掌事,楚州传来消息,苏明远为了粮种的事,带着农户去惠民盐铺闹事,被地方旧官告到转运使衙署了。”
陈琅拆开密信,眉头皱得更紧。信里说楚州通判(原南唐降臣)联合当地豪强,暗中囤积粮种,还散布谣言 “皇商司故意扣着粮种不发,想逼死江南人”,煽动农户围堵盐铺。苏明远去调解时,反被通判指责 “勾结百姓,对抗上官”。
“这群降臣,还想搞鬼。” 陈琅将密信拍在案上,“石娃,你带影士去楚州,把那通判勾结豪强的证据查出来。另外,让杨延玉从水师调两艘粮船,运五千石粮种去楚州,直接交给苏明远,不用经地方官的手。”
石娃领命刚要走,又被陈琅叫住:“告诉苏明远,别怕事。陛下开恩科选他,就是让他替百姓撑腰的。”
楚州的雨停时,苏明远正被通判堵在盐铺门口。通判穿着锦缎官袍,指着他的鼻子骂:“苏明远!你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县尉,也敢管粮种的事?这粮种是豪强捐的,要发也轮不到你插手!”
周围的农户被吓得往后退,张老栓攥着儿子的手,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话。苏明远刚要争辩,就见远处的江面上驶来两艘大船,船头插着水师的 “杨” 字旗 —— 杨延玉的副将带着士兵跳上岸,捧着陈琅的手令高声道:“皇商司令:调拨五千石粮种,由苏县尉分发农户,任何人不得阻拦!”
通判的脸瞬间白了。苏明远看着水师士兵搬下一袋袋粮种,袋口的稻种饱满发亮,心里一热,对着金陵的方向深深作揖。他转身对农户们朗声道:“乡亲们!皇商司给咱们送粮种来了!现在就分,谁也别抢,每户都有!”
农户们爆发出欢呼声,张老栓颤巍巍地接过粮种,眼泪掉在袋上:“苏县尉,陈总掌事,真是活菩萨啊!”
苏明远帮着分粮种时,见石娃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通判勾结豪强证据已取,三日后查办”。他抬头看向石娃,少年冲他眨了眨眼,转身隐入人群 —— 他忽然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做事,皇商司的惠民策,恩科的寒门官,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影士,都在为江南的安定使劲。
与此同时,汴京的贡院里,新一批恩科文吏正在受训。柴荣亲自来视察,见一个穿着补丁布衣的少年正对着南唐旧户籍发呆,少年见了皇帝连忙下跪,竟是苏明远的同窗,叫林文远。
“你在看什么?” 柴荣笑着扶起他。
林文远指着户籍上的 “盐税十文 \/ 斤” 字样,小声道:“陛下,南唐时盐价那么高,百姓怎么活啊?皇商司的惠民盐铺才百文一斤,真是救了命了。”
柴荣望向窗外,春雨打湿了宫墙下的柳树,抽出嫩 green 的新芽。他想起陈琅的奏疏,说江南各州的惠民盐铺前挤满了人,连吴越的百姓都偷偷渡江来买盐;想起魏仁浦报来的消息,恩科选的县尉们帮着修复淮水堤坝,农户们都主动来帮忙;想起边镐派人送来的信,说三万降卒见江南安定,都盼着早日编入禁军……
“百姓要的不多,” 柴荣轻声道,“不过是有盐吃,有粮种,有个肯为他们说话的官。” 他转头对王朴道:“恩科要多开,江南的寒门学子有多少收多少。皇商司的惠民策,缺多少银就从内库补,一定要推下去 —— 江南新定,民心才是根基。”
王朴躬身领旨,看着皇帝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春雨不仅滋润了汴京的柳树,也滋润了江南的土地。那些被殿前司劫掠留下的伤口,正在被惠民盐铺的盐、皇商司的粮种、恩科官的真心一点点抚平。
三日后,楚州通判被罢官查办,豪强囤积的粮种被没收分给百姓。苏明远站在修复的淮水堤坝上,见农户们扛着犁耙下地,田埂上的野菜刚冒出绿芽。他想起陈琅手令里的话 “江南安,则大周安”,握紧手里的账簿 —— 上面的商户名录已经开始打勾,有的商户重新开了店,有的农户领了粮种,江南的春天,终于来了。
而金陵的皇商司衙署里,陈琅正看着楚无声送来的密报:吴越钱俶派使者来买官盐,说愿意用金器换。他冷笑一声,提笔在密报上写 “盐可卖,金器不收 —— 让他用土地来换”。石娃站在一旁问:“总掌事,真要对吴越动手了?”
陈琅望向江南的方向,春雨后的天空格外蓝:“快了。等惠民策在江南扎了根,百姓心向大周,就是吴越归降的时候。”
他知道,恩科取士是给江南安了 “官”,惠民新政是给江南安了 “心”,这两样加起来,就是大周在江南的 “根”。有了这根,别说吴越,就是闽地、后蜀,早晚也会纳入大周版图。而那些曾经阻碍新政的旧官、豪强,还有远处凤翔的赵匡胤,都挡不住江南新生的春意 —— 这春意里,藏着大周最坚实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