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论风波并未在容与心中留下太多涟漪,她的心思依旧牢牢系在即将到来的春闱之上。
然而她对容远鹤的疑虑还是挥之不去,稳妥起见,还是得去清雅居一趟,一则感谢老板未大肆宣扬,二则探探后续风向。
这日午后,她带着容妍和容易,绕到清雅居背后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巷子尽头,正是茶楼专用的后门。
门虽质朴,却保养得极好,门环擦拭得锃亮。
容易上前,按照事先约定的节奏轻叩门环三下,两长一短。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昨日那位殷勤精明的前厅掌柜的半张脸。
他见到容与三人,眼神一亮,立刻将门开大,压低声音道:“公子小姐快请进,大掌柜已在天字间恭候多时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显然对这位神秘的幕后掌柜十分敬重。
容与心中微讶,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有劳引路。”
她还以为,这位就是清雅居的掌柜呢,没想到,上头居然另有其人。
掌柜的在前面引路,脚步轻快却稳健。
他没有走向热闹喧哗的前楼茶座,而是沿着一条隐蔽的回廊,七拐八绕,穿过几个堆满茶叶木箱和器具的后院隔间,最终来到一扇紧闭的紫檀雕花木门前。门楣上悬挂着一块小小的黑底金字匾额——“天澄”。
掌柜的轻轻推开厚重的木门,侧身恭请:“公子小姐请,大掌柜就在里面。”
说完便垂手侍立在一旁,显然没打算入内。
容与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容妍紧跟其后,容易也跟着进了屋,却是守在门内,视线瞬间扫过雅间内部格局。
这间天字号雅间极为宽敞通透,却并非想象中金玉满堂的奢华。
迎面是一排敞亮的雕花大窗,此刻虚掩着,透出柔和天光,窗外可见一方精心打理、竹石掩映的小小庭院,幽静雅致。
室内陈设多花梨、黑檀等名贵硬木,线条简洁大气,摆件多为文房四宝、古籍书函,墙角一张宽大的花梨木书案上整齐堆着账册和几卷新书,显见主人日常在此理事。
空气里弥漫着清雅茶香与淡淡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干爽竹叶气息。
书案后,一个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俯身看着桌上摊开的一份账册,听到门响,她直起身,缓缓转了过来。
那一瞬间,容与的脚步顿住了,眼神中多了些意料之外的愕然。
眼前女子,身量高挑,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并非时下流行的绫罗绸缎,而是一身质地精良、剪裁利落的石青色斜襟短襦配同色织锦马面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未戴多余珠翠,仅插一支素雅简洁的羊脂白玉云纹簪,耳垂缀着小小的金镶珍珠耳钉。
眉眼比起当初在桂桥村学堂外拦路闹事的那个泼辣冲动少女,已然沉淀了太多风霜与历练。
那双曾经盛满委屈和不忿的大眼睛,如今变得沉静、明澈而锐利,顾盼间透着一种久经历练后的沉稳干练与不容置疑的主事气场。
她不再是那个被村野规矩困住的少女,而是……此地真正的掌控者。
桂萱儿!
桂萱儿看着容与脸上的错愕,红唇微微勾起一个明朗又带着几许促狭的笑意,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已无半分当年的迷茫和羞涩,只余下坦荡的欣赏与一丝故人重逢的喜悦。
她大大方方地几步迎上前来,对着容与端端正正行了个下属对主家的半礼,声音清脆利落:“容公子,久违了。”
随即她目光转向紧跟着容与、正一脸好奇和惊艳打量自己的容妍,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同样行了个平辈礼:“这位想必是妍儿妹妹?果然清雅灵秀,婉姐常在信中提起,今日一见,更胜闻名。”
容妍性子本就爽利,看到眼前这位气质干练、衣着利落又漂亮的姐姐,第一眼就很有好感,见她如此大方亲切,立刻笑嘻嘻地回礼:“姐姐好,我叫容妍!姐姐你好厉害,这么大的茶楼都是你管着吗?好生气派!”
桂萱儿莞尔,抬手示意旁边的座椅:“容公子,妍儿妹妹,请坐。这里简陋,聊备清茶一杯,还望海涵。”
容与定了定神,依言坐下,目光依旧难掩惊异,更多的却是欣赏和欣慰:“萱……桂掌柜,竟是你在此处掌舵?”
她看着这间雅致且充满主事风格的房间,再联系此地的重要性,心中的意外不言而喻:“大姐信中只提在金陵为我置办了一份产业,却未曾言明是何人打理。”
桂萱儿在书案一侧的主位坐下,姿态自然而娴雅。
她提起一旁红泥小火炉上温着的紫砂壶,动作娴熟地烫杯、洗茶、冲泡,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边斟茶边笑道:“是我求着婉姐暂时不要明说的。一来想看看公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会不会‘光顾’自家买卖,二来嘛……”
她将两杯冒着袅袅热气的澄澈茶汤分别推到容与和容妍面前,抬眼看向容与,眼中带着真诚的感激:“也是想用这些年学到的本事和做出来的这点样子,亲口跟公子说一声:多谢!”
这两个字,她说得郑重无比。
“当初在村里,是我不懂事,还去学堂里闹了一通。”说起这个,桂萱儿倒是微微有些羞涩,只是很快又变得坦然,“但也幸好如此,正是公子当头棒喝,点醒了我。”
“困在闺阁之中,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着别人来安排我的一生,就算衣食无忧,也不过是附庸。想不被操控,想要活得像个‘人’,就得有立身的本事,有自己的事业!”
她环顾这间熟悉的雅室,眼中闪烁着坚定和傲然:“跟着婉姐这些年,走南闯北,筹算经营,见过高山也蹚过泥泞。金陵这间清雅居,只是其中之一。婉姐信重我,让我总览她在金陵的部分产业布局。很累,很难,但……”
她看向容与,笑容灿然,那是发自内心的自豪和自信:“这一切,都是靠我自己的双手挣来的。如今即便是爹娘再想拉我回去嫁人,也得先掂量掂量清雅居背后东家和婉姐的份量,还有我自己愿不愿意点头!”
容妍听得眼中放光,真心实意地拍手赞道:“阿兄不过说了几句话,到底是姐姐厉害,就该如此!我倒是要向姐姐多学了。”